乡间小路
老家门前有一条小路,宽约六尺,婉转曲折地通向远方。这是一条乡下普通的再常见不过的小路,在江南的农村随处可见。
小时候,小路是一条泥路,我对它充满厌恶。
彼时的我,每天要踏着小路去上学。学校离家远,这条烂泥巴的小路常会让我花很多时间在路上。曾记得,每天的早上,天刚蒙蒙亮,母亲就披着衣服起床,为我们兄弟俩做早饭。说是早饭,其实就是昨晚留下的冷饭,再敲个鸡蛋做成蛋炒饭。那个年代能吃上蛋炒饭着实不容易,鸡蛋是母亲经常唠叨着父亲,从父亲的嘴巴里抠下来,为正在发育的我们补身体的。
在咀嚼着蛋炒饭的美味中,我背着书包,拎着饭盒,走在崎岖不平的小路上。厌恶这条小路,除了它象长满青春痘似的高低不平,更是因为小路实在太长,离学校有四五公里,每次要花费近二个小时。特别讨厌下雨天,这意味着我要花更多的时间、更多的体力去走完那条漫长的泥路。雨天的小路,泥泞不堪,路面布满陷阱似的水潭,一不小心踩到,便会蹿上一股烂泥水,弄脏裤脚,掉进雨鞋。特别是冬雨天气,脚丫子冻的僵硬麻木。为了避开泥泞的小路,常在路旁的田埂上走,沾着露水的杂草弄湿了半条裤管,那种湿冷交加的惨状至今还记忆犹新。那时非常羡慕镇上的同学,走几步水泥路就到学校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讨厌的小路也给我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收获,每天来回近十公里的走路,竟为我从小练就了一幅好身体,长大以后也很少有个头痛脑热的。
读初中时,小路是一条石子路,我对它开始有点喜爱。
小路脱胎换骨般地铺上石子路,得益于它边上的砖瓦厂。砖瓦厂是镇里的集体企业,效益不错。为了拓展市场,把砖运到外地市场去,砖瓦厂出资在小路上铺起了石子。砖瓦厂的工人都是本地人,也算作是反哺家乡吧,厂里顺带着把小路从到头尾铺上了石子路。这在当年是一件轰动的事,全村的人都对砖瓦厂投以好评。铺好石子的小路,以崭新的面貌出现在人们面前,村里的人说起小路时,一股喜爱的表情溢于言表。
自从有了石子小路,村里人到镇上赶集更勤快了。原先要近二个小时的路程,现在一个小时绰绰有余,倘若骑自行车,二十分钟就能到镇上。那时,村里富裕的家庭纷纷买了自行车,我家也买了辆海狮牌28寸崭重自行车,是父母在卖掉一头大肉猪后才买的。虽说自行车只要一百多元钱,但在当时也是一笔较大的开支。骑自行车上下学,路程依旧,但时间却大大缩短,我们兄弟俩有了更多的时间做作业。
在石子路上骑车,喜悦中也有烦恼。遇着下雨天,自行车甩出的泥水经常溅到鞋子和裤管上,弄得我们鞋子和裤子一身脏。农村人自有农村人的办法,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下雨天在脚上套两个塑料泥龙袋,骑车时用橡皮筋扎着,到了镇上把泥龙袋拿下,鞋子就象城里人一样很干净。还有,最讨厌下雨天遇到有汽车开过,当那满载着砖头的汽车开过,总会溅起一大片水花飞扑到人身上,弄得人象个落汤鸡似的。当然睛天也有烦恼,遇到汽车开过后,一股旋风夹带着路上的尘土飞向路边,经常弄得骑自行的人一身灰尘。也许,这就是变化中的烦恼,但我们却真真却却地享受到了小路给我们带来的方便。
工作后,小路是一条水泥路,它让我充满自豪。
父母世居乡下老家,工作后的我远在城里工作,逢年过节时不时地要回老家看看老人,陪他们聊聊天、喝喝茶,让他们尽享晚年天伦之乐。这时的我工作数年后有点积蓄,买了辆雅马哈牌摩托车,载着我的女朋友也就是我现在的老婆,经常穿梭于城乡之间,时不时地去看望父母。
骑摩托车除了冬天特别冷外,最大的烦恼就是走家门口的那条小路。从市里回乡下,主干道上都是沥青铺设的柏油马路,行走在上面无限舒畅,但到了村里后必须要走那条小路,往往是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有时想想真是可惜,从城里到家这么长的路,就差小路那最后一截是石子路 ,实在有些遗憾,但遗憾归遗憾,也很无耐,现实摆在那里。
有一天,接到了母亲打来的电话,她兴高采烈又神秘地告诉了我们一个消息,村里要给家门口的小路浇铸水泥路面了。又没过几天,母亲又来电话,告诉我们小路改造已全部完工,门口小路已变成一条载新的水泥路。原来,乡下正在开展新农村建设,小路改造是其中的一个项目。我们听了无比高兴,那时常令人揪心的小路终于改头换面,象城里的小巷一样干净整洁、平坦舒展了。
门口小路改造后,恰巧我们也买了汽车,从此从城里到乡下家里变得极为简单,半小时的车程瞬间就到。我们到乡下的次数更多了,在看望父母的同时,每次回去都会带会大量新鲜的时令蔬菜。父母在老家的房间屋后整理出了不少旱地,种上了各种各样的蔬菜,让我们到带到城里吃,而从小在城里长大的爱人,也非常乐于享受既看望父母又顺便捎带蔬菜,我们到乡下老家的次数更多了。作为一个从小离家的人来说,小路的改变,让我们更好地享受了亲情,这是一种幸福快乐的感觉。
过年时,小路装上了路灯,我对此感到震惊。
年前,回乡下看望父母,途径小路的时候,无意间看到路边装上了太阳能路灯,那一根根路灯柱子沿着小路一直向前排列,原本寂寥的农村多了一份城市的温馨与热闹。老婆与我闲聊着,发出了明显的赞叹与感慨,如今的农村也象城市一样,路边耸起了高高的路灯,城乡之间的差距正日益缩小。以前,回农村老家肯定是傍晚必要回去,因为老婆担心天黑路不好走,但过年的这一天,老婆没有催着回城,而是吃过晚饭才开着车顺着小路回家。瞧着车内的老婆兴奋开心的样子,我油然而生一种为是农村人而高兴的感叹。
小路,一条普通的小路,一条曾经陪伴我成长的小路,和我一起见证了家乡的变化和发展,我和小路为此而自豪着。
骆驼生活
近几天晚上,睡梦中时常会梦到这样的场景,在荒凉而又干燥的沙漠中,一峰骆驼在一望无垠的沙漠中缓慢地移动着身驱,虽然路途是那么的遥远,驼峰上的东西是那么的沉重,但他们始终默默地肩负着这份重物,任劳任怨地履行着属于自己的那份使命。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想,我想我是在想我那深居乡下的年迈父母了。
父母世居乡下,靠种七八亩田地养育着我们两个孩子长大。八十年代,大儿子外出当兵,我考上中专外出求学,从此一个完整的大家庭天隔各方,我们兄弟俩各忙各的,都在城里成了家,因工作、家庭琐事繁多,聚少离多成为常态,彼此间更多的只是牵挂与思念。幸好近年来通讯发展迅速,给两老每人买了手机,加入了亲情网,随时随地可以联系。但即使如此,仍无法阻止彼此间心与心的挂念。
农村乡下田地多,年迈的父母劳作已力不从心,勉强种点粮食自给自足,水田里种的是稀稀拉拉,明显比邻居家的差了些,年老的父母也不在意,毕竟年经大了种不熟田隔壁邻居也不会笑话,但对房前屋后的几分旱地却伺候的很好,翻地、除草,垄成行、渠成方,南瓜、蕃茄、地卜、茄子等种了一大推,家旁简直就是个“百菜园”,两个老人又吃不下这么多,种这么多是因为他们的心里有一种强烈的想法,要做一峰老年的骆驼,为在城里工作生活的儿孙送上新鲜、安全的无公害绿色食品。
于是每当新鲜蔬菜上市季节,母亲天蒙蒙亮便早早起床摘采蔬菜,分类装袋,装成满满两大袋,两个儿子一家一袋。父亲则肩挑手提,在早上六点多就搭乘乡下邻居家的便车到集镇,从镇上坐公交车到嘉兴,我和大哥则轮流着在车站接他。把蔬菜交给我们后,父亲常惦记着乡下的农事,也不愿意打扰我们上班,每每碰到我们后闲聊几句随后就回。这样的场景似乎已成为车站一道独特的风境。
今年的夏天,经历了历史上数十年一遇的罕见高温天气,“骄生惯养”的我已习惯终日与空调为伴。某个星期六的早上,尚在睡梦中的我被手机的震动声惊醒,电话中传来老父的声音,让我快到车站去拿菜。我一看时间,才六点多一点,夏日的天色虽已很亮,但难得遇到休息天,早就计划好在凉风习习的空调中睡个懒觉,父亲的来电让我美梦破灭,我有点“小伤心”地开车到车站去与父亲碰头。远远地看见父亲那熟悉的身影,待到面前看见时,才发现父亲的头上满是汗水,一颗颗小珠子镶嵌在那沟壑起伏的脸上,背上的衣服已被汗水浸透,映透出他那佝偻的身躯。看到这一幕,我的“小伤心”瞬时全无了。父亲一见我脸上便绽开了花,拉着我坐在车站的凳子上满带歉意地跟我“解释”:这几天天热,你妈怕温度高菜会晒坏,她四点多就起床割菜,我五点多就从家里出来了,这不才刚刚到,你可能还在睡觉吧,回去再睡会儿。然后父亲絮絮叨叨地象往常一样问了我们的近况,叮嘱了一些好好做事、好好做人的话语后,执意要马上回家。我知道我的挽留是多余的,多少次请他到我这个小家来坐坐,除了结婚和孙子满月有大喜事来过外,记忆中一次也没来过,他总是说不习惯高楼哎,不适应这么小的房子哎,态度坚决地回到那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我突然间想起了曾读过的朱自清的散文《背影》,此情此景又何似象也,千般情绪涌上心头,幸福、酸楚、内疚、遗憾、心痛……,五味杂陈,洗礼并浸透我的内心深处。
有一段时间,长年劳作的父亲生病了,送菜的任务便只能由母亲来做了。依旧是四五点钟起床,地里摘菜、挑选、分袋,到镇上乘车,我们在公交车站等,见面后互相问候,然后母亲便一如父亲般固执执意要回。有一次,经不过我们的“软磨硬泡”,送菜来的母亲被我们硬截留下来,我们想还个心愿,让母亲看看南湖,以平衡我们作为子女那不安的心。母亲虽久居乡下,且只读过半年的书,但她内心是非常渴望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一个乡下的农妇常喜看新闻,时不时能跟你讲一些非洲、俄罗斯等世界各地的事。那一天,我们兄弟俩陪着母亲沿着南湖闲逛了半天,一路上母亲不停 地感叹着风景的优美,跟她数十年前见过的南湖已今非昔比,母子三人就这样从容温馨地闲逛着,看得出母亲的脸上是如此的满足。临近中午时刻,拉着母亲到街边饭店就餐,点了四菜一汤,许是走了半天劳累,母亲胃口大开,吃得是有滋有味,上桌的菜吃了个精光,因为不浪费是母亲做人的原则。饭毕避着母亲结账,一百元稍不到点,便饭一顿而已。饭后走在回来路上,母亲问起这顿饭钱多少,不长心地如实相告,她顿时停住了脚步,拉着我的手嚅嚅地似自言自语地问道:“怎么这么贵,是不是算错了,你再想想看。”她涨红了脸显得有点茫然不解。我忽然想起母亲是个“小气”的人,是一个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的人,在她的手中必须要每分钱都花在刀口上,我也理解尊重母亲这脾气,这是她自小苦难生活养成的习惯,我为我的冒失如实相告而后悔不已。果然,原本欢快的气氛一下子消失了,母亲为吃这顿饭而开始后悔起来,她显得有点不安地说:“今天我拿来的菜也就值个十几二十来块钱,一顿饭就吃掉了一百来块,这多不值得哎,原本想让你们省点,你们可知这一百块在乡下可以买多少菜吗!”在不安中母亲执意要回乡下了,她说地里的田、家里的鸡、看家的狗许多事情都要他去做和管。从此以后,母亲送菜来便再也不肯停留吃饭,如父亲般固执每次执意要回,而我和哥哥也养成了一个“骗人”的习惯,每次回乡下给父母买东西时,都会欣喜地告诉母亲东西是多么便宜,是我们淘了好久才买到的,价廉物美值得买。我们这样撒谎骗她,是为了他们能更加安心地享用我们买的东西。
父母种蔬菜、送蔬菜,许是他们在经营晚年的一份事业。先前年轻的时候,他们养家糊口劳作不断,需要操心的事多;现在晚年了,两个儿子都步入中年,已经独立撑起门户,他们的人生使命该是完成了,应该是享受清福的时候了,但天底下每一位父母都一样,就算是在风烛残年,他们心理唯一牵挂的仍是他们心中的念想——儿女,他们心理唯一的愿望——子女生活过得好,老一辈父母这种朴素的想法时常激励提醒着我活好当下、走好每一步,这应该也是老年父母对我们唯一的要求和期望了吧!
事情虽小,感悟至深。岁月到了中年的我,当自己上有老下有小的时候,才真正全面理解了父母两字所蕴含的深刻内涵。我知道,这一辈子我是如何也还不清这份情了,心中只能默默祝愿你们安康长寿。
发表《文化嘉兴》1018第一期
《南湖文学》
陪你一起成长
十五年前,随着呱呱落地声,你来到了人间,成为了我们家庭中的重要一员,让我享受到了初为人父的喜乐,我知道这辈子我们再也不会分开,我得陪着你一起慢慢成长。
在你还没学会蹒跚走路的时候,窄小的二居室家里已容不下你那好奇的眼神,不论春夏秋冬,不管是睛天雨天,你都已不安份呆在父母的怀抱中,拼命挣扎着用身姿告诉我们你想到那多彩的大自然中去。你乘着你那心目中的“宝马”车,抑或骑在我们的肩膀上,穿梭在公园间、游玩在花草中,睁开着你那清澈而又好奇的眼神,极力地认知着这个新奇的世界,这时的你不再象在家里那般淘气,安静而又“贪婪”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我知道,我得“背”着你出来,让你了解这个对你来说陌生而又美好的世界。
在你扶着墙角艰难地学会走路后,你对外面的世界更加渴望,充分地“占用”我们的休息时间,拉着我们的手非得到外面去呼吸那新鲜而又自由的空气。无论是在节假日,还是在平时上班日的早上或晚上,只要一有空闲的时间,我们便骑着那当时也算时髦的轻骑摩托,游逛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建筑工地看吊车,铁路边看火车,公园里看鸽子,花鸟市场买金鱼,城市处处都留下了你天真浪漫的笑容,我们成为了一对形影不离的伙伴。我知道,我得“牵”着你的手出来,让你享受到这个世界的美丽与多彩。
在你背着那卡通的小书包,斜挎在背上屁颠屁颠地走进学校后,书便成为了你的朋友。在朗朗的读书声中,让你突然明白,这个世界除了睁大眼睛努力去看外,还有一种叫书本的东西也会让你快速了解外面这个精彩纷呈的世界。于是,你便痴迷般地喜欢上了它,书便成为了你日常生活中的朋友,我们也成为了书店的常客。在安静而又充满书香味的沁人心肺的书海中,你用那双稚嫩的小手翻阅着,那张红扑扑的小脸蛋时而眉头紧缩沉思着,时而如绽开的花儿般傻笑着,看得出来你是那么的投入、那么的享受、那么的愉乐。每当离开书店回家时,你必央求买几本中意的书,然后带着一种满足感小心翼翼地放到小房间的书柜中。而我算是抓准了你的眼球,每每当你表现好时,以新书作为对你的奖励,此招屡试屡爽,而你也乐享其中。小学的六年光阴,与书为伴已成为你的习惯,满屋的书就是最好的见证。我知道,这六年下来,你已找到新的求知通道,已有获悉外面世界的初步能力。
在你进入红墙绿瓦的初中校园后,繁重的学业褪去了你脸上的笑容,渴望成长的内心充满着叛逆,独立自主的欲望牵附着你的灵魂,你象一个深身长刺的小刺猬,用着批判怀疑的眼神看着身边的一切,你想用自己的行动来证明自己的成长。看着近一米八身高的你,我得用另一种视角来看你并和你相处。突然变化的你,令我和你妈妈有点无所适从,无数次我们感到迷茫而又不安,不知道该如何与自己血肉相连的你相处,甚至有时感觉我们彼此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对你学业和健康成长的担忧常常困扰着我们,无数次在深夜里和你妈交谈着你。有次你甚至要和我干起架来,你想用自己的蛮力证明自己的成长,那晚的我伤心、焦虑、不安,无数种滋味涌上心头。特意到书店买了多本书,也无数次的向人家请教,有一天突然有所启悟,我们作为父母的身份是也应该要转型了,再也不能用俯视的角度来看你了,我们是你的父母但更是你的亲密朋友,要和你用平视的眼光来沟通交流。自此以后,每每遇到想和你说的话,必先和你妈商量着如何跟你讲才会让你更入心入耳。我们小心翼翼地跟你这只“小刺猬”相处着,虽说这种过程对我们来说是煎熬的,而且时常有点心累,但也让我们从中学会了父母这个角色的转变,也更深切地体会到父母这两个字的深刻内涵。
在你跨进那心仪的高中学校后,你高大的身材、宽阔的肩膀和那突起的喉节已无法抑制内心独立的渴望。许多时候,你不再把小心思告诉我们,只是一个人独独地在房间思索;许多时候,那些以前看似正常的代劳行为你已不再需要;许多时候,你很久才从学校打个电话回来。也许这个时候你已不再需要我们无微不至的关怀,如果说以前我们是搀扶着你,那么今后我们只需黙黙地关注着你。记得那次送你到寝室后,本想跟你多聊几句,帮你收拾下衣物,你却头也不抬地催促我们快点回家。心中不由地泛起一股酸楚,同时也暗暗地高兴,为你的成长和独立。我知道,此刻的你已不再是窝里的小鸟,你想用初长的羽毛翱翔天空,领略这世界的伟大和美好。从此,我变得懒惰起来,你所遇到的事情我不再过多追问,有时甚至假装不知,即使你向我们倾述,也只是和你探讨下,狠着心让你自己去尝试。不是我不爱你,而是在成长的道路上需要你静心的思考、独立的分析、勇敢的历练。我知道,我该远远在躲在后面,黙黙地关注你,做你勇敢前行的坚强后盾。
年轻的你已走上独立的人生征程,前方的道路还很漫长,不管成功或失败,不管微笑或哭泣,也不管是哪天累了疲了,家是你永远的港湾,我定会伸开双臂拥抱你,使你在短暂的休憩调整后重新走向人生的旅徒。
发表于《嘉兴日报》2018年七月
浙江频道人民网7月24日转登
两 面 人
陈婶是少时邻居小伙伴的妈妈,身材高大,南方女人中少有,说话声音极大,坐在自家门口也能听到她的大嗓门。据村里的人说陈婶是个悍妇,遇事爱计较,常跟人争吵,她的大嗓门在村头一扯,又哭又闹又骂娘的,男人女人都见她怕。小时候母亲经常叮嘱我,去邻居小伙伴家玩时,千万不要惹着陈婶,免得被骂惨了。每次见到陈婶,我都背上发毛,极快地逃离她的视线。
陈婶是个苦命的女人。听村里人说,她原本出生在江南水乡小镇,和当时所有的年轻姑娘一样,随父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年轻时时来运转,嫁到镇上一大户人家做起了少奶奶。可惜好景不长,因与常年在沪做生意的男人相互脾性、环境的不同,而逐渐被冷落直到分手。三十多岁的老姑娘被屈嫁到乡下,生下了儿女,过上了普通人家安稳的日子。本以为从此可过好这局促而又苟且的小日子,但在那医疗条件较差的年代,没过上几年安稳日子,男人便不辛患病撒手而去。从此,这个苦命的女人——一个农村的寡妇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在那物质条件匮乏的年代艰难地生活着。而陈婶这个原本安静而又不事声张的女人,突然间似乎受了刺激,又或许吃错了药,变成了现在这幅德行。
陈婶的厉害我是真眼见识过的。小时候农村种庄稼较少使用化肥,农闲时村里的男人都会撑船下河捻河泥,满满的一船到岸后,三三两两的男人便用桶挑泥上岸,贮存在田间地头当肥料备用。挑污泥是体力活,是男人干的事,生产队评工分高。虽说是个男人干的活,可陈婶却偏要逞起能来,非要和男人们掺和到一起干活。生产队长不准许,哪有女人做这事的,咱这地儿从没这事。任凭陈婶苦苦哀求,这事儿就不行。这可惹毛了陈婶,她就蹲守在生产队长家前,扯着大嗓门,哭骂不绝,时咽时泣,声音此消彼长,被烦心的生产队长受不了这架势只能答应。得胜了的陈婶回家拿出男人先前用过的桶和扁担,腰间扎上男人用过的皮带,加入了到挑污泥的男人队伍中去了。原先把这事当作笑话说的男人们,这时却开始担心起来,这女人受得了这份量吗?几天污泥挑下来,村里的男人们傻眼了,对眼前的这个女人不得不服,陈婶不但每天挑的往返次数不比男人少,每桶挑的量也不打折扣。从此,生产队挑污泥的身影中,陈婶是不可或缺的。听村里人讲,那年陈婶在生产队中评工分和许多男人都差不多,甚至比几个干活骨气不硬的男人强多了。
男人去世后,陈婶背负着家庭的重担,一双儿女每天瞪着饥饿的眼睛看着她,看得她心里发毛难受。象往常一样,她拿起那只特大号的钵头到生产队集体食堂打饭。说是打饭,其实食堂已经很久没有米饭供应了,每天都是那薄如婵衣般透明的稀饭,里面混杂着些许野菜。据老人们讲,那时一斤大米要烧八斤稀饭。很快就轮到陈婶打饭了,她双手捧着钵头,紧张地向食堂师傅二毛看了看。二毛看着一脸菜青色的陈婶,小心翼翼地从桶底舀起几勺稍厚的稀饭倒在了那硕大的钵头里。二毛继续招呼着下一个人,可陈婶看着钵底的那点稀饭脚步却再也抬不起来。她仍旧站立在桶前,用那迷茫而又局促的双眼向二毛瞟去。看着站在眼前的这个女人,二毛无耐而又可怜地从桶面舀起半勺那照得出人影的稀饭。二毛知道,多盛点大家伙对他会有意见,不给她盛点这女人到时哭闹起来又受不了。陈婶感激地向二毛看了一眼,小心地握着钵头快步地向家奔去,那二个可怜的小饿死鬼正在家等着呢!回到家,拿出一碟咸菜,娘三风卷残云般三下五除二就吃了个底朝天,两个孩子摸着仍旧饥饿的肚子咂吧着小嘴流露着不舍。陈婶的小女儿干脆端起了钵头,探出那颗小脑袋,伸出她那小舌头,贪婪地舔着留在钵边的残粥,那可怜的小手拿不住硕大的钵头,突然间一不小心摔了个粉碎。那晚,陈婶象杀猪似的嚎叫了一晚,数落着他那离去的男人,抱怨着自己的命运。
陈婶的小叔子是个能干人,农闲时在上海帮着人家干活,时不时地回来,总会带来一些新奇的东西。有次,小叔子给自己的小孩带回来一顶帽子,是那种用皮做的象雷峰帽样式的,两边掰下来可以护住耳朵,里衬是毛绒绒的不知名的毛,戴在脑袋上舒服暖和极了。当孩子们在水泥场上围着小叔子的孩子那顶帽子好奇而又兴奋地玩着时,陈婶的心中涌起一股酸楚。看着老大那黑乎乎小脸蛋上的烂冻疮,陈婶合计着,孩子上学也没买新书包,可不能再亏着娃了,再说老大用完老二可以接着用。想到这,陈婶似乎下定了大决心,她走进房间,在床底下翻出用绣花手帕包好的钱,在手上吐了点口水,一层层地解开。他小心翼翼地拿着这半年来的积存,央求小叔子下次回家帮买顶同样的帽子。若干个月后,小叔子再次回家,陈婶的大儿子也戴上了漂亮的皮帽,同样引起了村里小伙伴的羡慕和嫉妒。这一天,陈婶特意到镇上肉店切了半斤猪肉,麻利地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饭,象过大年一样,带着她两个娃美美地吃了一顿。晚上,躺在床上的陈婶,看着挂在房间里的男人遗像,有许多话想说,但她又实在不知道找谁去说。
隆冬的夜晚,寒冷刺骨,但仍然挡不住大家伙对看露天电影的兴趣,这是那个年代全村男女老少最为开心激动的时候。那天,陈婶和孩子们早早地吃好晚饭,扛起家里的长条凳,到露天场地占位去了。人群依然热闹,电影依旧好看,孩子们如往常一般的疯起来。当荧幕上出现“再见”两字后,人们扛起板凳人挤人人挨人地争先恐后般往家赶。回到家洗漱时,陈婶突然发现,那顶戴在儿子头上锃亮的皮帽不见了,她的大儿子也吓得深身发抖。陈婶顿时抽噎并随之嚎叫起来,拿起墙边的扫帚发疯般地打向儿子。在儿子的哭喊声中,母子俩打着手电筒顺着去时的路仔细地寻找着,连路边的垄沟、电影场的河边都找了,陈婶心中可怕的那个猜想终于证实了,那顶漂亮的小皮帽已经不属于自家了。第二天,村头上又出现了陈婶的身影,她铁青着脸,扯着大嗓门,向过往的行人痛述着那个挨千刀的,捡了人家东西不还,祖宗八辈都被他骂了个够。接连几天在村头骂娘,让全村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但陈婶心疼的漂亮小皮帽却依旧没有任何踪迹。
随着岁月的流逝,陈婶变老了,全家现在已经是四世同堂了。每次回乡下探亲,时常能看到她平静而安详地坐在屋檐下,遥望着对面马路,眯着那双深邃而又混浊的双眼,静静地享受着那份属于她的独有安宁。这时的陈婶,象所有的晚年老人一样,看上去是那样的慈祥、可敬!
格 局
阿苏这几年靠开店赚了点小钱,耐不住农村人的直爽劲,隔三差五会借钱给身边有急需的人。
发小阿三神秘地告诉他,凭这些年自己炒股的经验,牛市马上要来了,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愿代阿苏炒股,让他跟自己一起发财。
做人是要讲点格局的,发财的事不能一个人独享,有好处兄弟们大家一起得益,阿三拍着胸脯反复向阿苏表达着仗义。
阿苏从帐上转了二十万过去。开店赚点小钱也累,多赚点总是好的,阿苏心怀感激地想着。
大半年过去了,阿三那边一直没消息,也不知道炒股怎么样了。正好老家要盖房子,在阿苏老婆的催促下,他象做坏事一样,很难为情地联系了阿三,想要回自己那二十万辛苦钱。
听明阿苏来意,阿三解释说,钱已全部投到股市,一时很难取出来,我是有格局的人,既然你有急需,那我尽快从股市里匀出来。
听着很有道理,虽然暂时没要回钱,但阿苏总算也放心了。
快过年了,店里要备些货,阿苏又想到了那笔钱。这次阿三听到他来意后,开始有点不高兴地责怪他了。你这个人真没格局,炒股的事你不懂,抽回资金要割肉的,如果你真要那笔钱,那我就只能给你十五万,股票割肉的损失只能你自己承担,阿三不客气地埋怨着阿苏。
赚钱不容易,心痛着那五万块钱,阿苏也就暂时不催这笔钱了。
眨眼快一年又过去了,阿苏又想到了这笔钱。这次阿三倒也爽快,我是个有格局的人,钱马上转给你,但只能给你十五万,最近股市行情不行,亏钱了。
阿苏听了心里有点懵,咋少了五万块钱呢,他心有不甘地问对方,想知道倒底是怎么回事。
阿三眯着小眼笑着解释说,投资有风险,这点道理你总懂的吧!你这个人真没格局,亏点钱就神神叨叨的,没见过世面。
责怪归责怪,阿三倒也挺有格局的,给阿苏出了个注意,再给他二十万,他用这笔钱继续帮他炒股,把亏的钱赚回来。
阿苏想了好几天,认命了。他从阿三哪里最终要回了十五万。
差不多五年的时间,这笔钱存银行多少也有些利息,现在反而白花花地损失了五万块钱,阿苏到现在才真正知道自己是个没格局的人。
房 记
阿林从小长在农村,天天看着父母面朝黄土背朝天,汗流浃背地辛劳,却也只能勉强糊口时,他时常会冒出一个强烈的念头,在城里拥有一套房,哪怕是再小也无所谓。在他的潜意识中,在城里有房了,就算是真正在城里落脚了,再也不用每天满脚烂泥巴在地里干农活了。
这个简单而又朴素的想法,来自于他小时候的一次进城。阿林有个远房的亲戚是城里人。有一次,跟着大人进城后顺带着去过。亲戚家是一楼一底的筒子楼,油漆的地板朱红锃亮,家中的物件摆放整齐、一尘不染。特别是那瓷白色的抽水马桶,干净的让人不敢上恭,生怕一不小心弄脏了。看着眼前这些只有在村里露天电影中才看到过的东西,想着家里那到处粘满着蛛蜘网的土坯房,阿林吧咂着小嘴心里充满了羡慕。
初中高中六年时间里,阿林怀惴着这个朴素的梦想与追求,拼命地没日没夜读书,哪怕是上厕所的时间也要背会儿英语单词。他知道,农村人唯有读书与当兵才能改变命运。功夫不负有心人,六年的奋发图强,他终于进入了心仪的重点大学。四年的大学生活,良好的学业功底使他顺利地分配到了地级市的一所学校任教。阿林狗屎运特好,刚到学校工作的那年,正好是国家福利分房的最后一年,他又幸运地赶上这趟末班车,分到了市区一套老教师腾退出来的老破小房子。从学校总务处报到拿房后,阿林的小心脏快要膨胀了,他真想大声地喊叫几声,怕别人骂他神经病而作罢。他双手紧握钥匙握拳贴在胸前,如愿以偿地长长吁了口气,暗暗地自言道:妈的,老子在城里终于有房了。
时间过得很快,工作五年后,阿林遇到了心目中的女神,终于要结婚了。他拿出心中早已构思好的装修蓝图,聘请了专业的装修公司,要把这老破小的房子装修成他心目中的温馨家园。他每天早晚上下班前后去房子里转一圈,监督装修的质量和进度。为了爱的小巢,他成了装修市场的常客,精挑细选着每一件材料。为了节省费用,连每天的装修垃圾都自己扛下楼,他想至少一套房子装修下来也能节省小几百。装修工程很快完工,婚礼如期进行,阿林携着老婆住进了自己心仪而又温暖的小家。结婚的那天晚上,客人散去后,阿林摇晃着满带酒意的身体,眺望着城市远处那闪烁的灯光,在窗前美美地吸了口烟,并长长地吐出了一个个完整的烟圈。
婚后的阿林,象快乐的鸟儿,每天幸福地生活着。除了更尽心心职地教好那批带的孩子外,夫妻两人便精心陪伴着那越来越可爱的女儿。幸福的日子过得很快,不知觉中毕业十周年到了,有热心的同学牵头组织了班级十周年聚会。同学会上,大家的话题除了同学情、师生情之外,谈的最多的是房子。阿林突然间发现,几年不见的那些同学都已买了新房,甚至有的住进了联排或别墅。这令阿林非常震惊,不知道这些同学的钱是从哪来的。从大伙的闲谈中得知,大家早已在几年前就下手买房,哪时虽说工资低,但房价只有一千多,许多同学胆子贼大,向银行贷款买房,虽过了几年紧巴巴的日子,但咬咬牙都撑过来了。这些年又通过倒腾换房慢慢赚了不少钱,房子也越换越大、越换越多。这令阿林突然脑门大开,一晚上打鸡血似的亢奋。那晚,阿林喝了不少酒,几乎所有的老师和同学都敬到了,回到家象头要杀的猪一样嚎嚎地吐了一夜。
聚会后的第二天,阿林从抽屉中拿出了家里的存折,清点了数目,和老婆两人到处跑房产楼盘去看。的确,自己家房子也该换换大了,女儿渐渐长大,得给她预备个书房,乡下父母年纪渐老,有可能也要前来投靠。实地踩盘后的阿林突然发现,现在房价已经普遍在六七千元每平,符合自己意愿的房子总价均在一百万左右,首付就至少三十万,可看看自己省吃俭用下来的积蓄,却连首付还差三分之一,这令夫妻俩人很沮丧。回家后的夫妻俩商量来商量去,考虑到女儿学习上的花费、乡下父母的接挤,决定暂时不买了,等拼命存够首付钱以后再说。正好这两天电视新闻里的专家到处在说要挤压房产泡沫的事,这令阿林的心里得到一丝安慰。
接下来的日子,阿林肩负着男人的责任,自己带头省吃俭用,除了工资的零头作零用钱外,其他的钱全部上交老婆存起来,他要承担起一个儿子和父亲的责任。二年后,十万块钱又凑出来了,家里有了三十万存款,夫妻俩又开始想起了买房子的事,开始到处跑楼盘。可是,市区的房子比两年前已经贵了许多,许多已经一万以上一平了,按照原来理想中的房子已经总价达到近二百万,首付款已高达六十多万,再瞧瞧自己辛苦积攒下来的钱,首付缺口达二十多万。全家人辛苦省吃俭用二年不算,这次比上次想买房时的首付缺口还要大,再说许多品质好的新楼盘都要全款才能买到。阿林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世界了,专家变“砖家”,说的话不灵了,总款快变首付,钱越来越少了,辛苦两年存下的钱不如首付款涨的快,更不用说跟总房价比了,真是白做两年不够还倒贴过头。想到这,阿林不由悲从心中起,对这个世界他是绝望了。
回到家的阿林,象一只丧了气的公鸡一样呆拉着脑袋,夫妻二人夜不能寐,商量着买不买房的问题。在反复的思想斗争后,看着房价一路上涨的行情,终于决定咬紧牙关,就算砸锅卖铁也要买,不然人生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买房了。他打了很多朋友的电话,向数个关系不错的朋友借了钱,夫妻双方又向各家老人各要了两万块钱赞助费。首付款凑齐后,阿林夫妻俩激动、忐忑不安的一晚没睡好。第二天一早就来到售楼处,付了首付,签了购房合同、银行贷款合同,在新楼盘边东瞅西瞅转了几圈后,拎着满满的一袋资料回了家。
在家从不喝酒的阿林,这天特别想喝酒。他特意关照老婆多炒了几个菜,在狭小的小天地里眯起了小酒。几天来连续的劳累,让阿林感觉到喝下去的小酒,象一条条毛毛虫在内心痒酥酥的。他想起了即将慢慢长大的女儿,想起了几年后也可和同学们一样拥有宽敞漂亮的房子,想起了在乡下渐渐老去的父母,想起了银行里近百万的贷款,他象在放电影一样回忆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就这样慢慢地醉卧在餐桌上迷迷糊糊逐渐睡去,白皙的脸上带着笑意,眼角却流着泪花。
(作者:朱文祥,男,48岁,现嘉兴市委办工作,从事文字工作二十多年。在繁杂工作之余,喜读书,习惯用认知的方法分析事物,感悟生活点滴,反思行为得失,记录情感历程。近年偶有小作发表,皆为有感而发,随性所作,真情表露,权作爱好,用心用情感受生活中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