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历史赞美了时间(评论员随笔)
李 拯
我们的现代化,注定是在延续传统文化的基础上来生长现代文明,而不是要割裂传统,另起炉灶来搞现代文明
曾去北京郊区的潭柘寺参观,被这样一个场景深深震撼:千年古树前排起顶礼膜拜的长队,白发苍苍的老人,对着古树闭目祈福,神情专注,良久方罢。一棵古树,为什么能够激发人们最为深沉的敬畏之心?或许是因为,古树是时间的一个具象符号,人们向古树祈祷,实际上是在向时间表达敬畏。而时间的深沉力量,正在于其涵养了文化,塑造了一个民族的精神与心灵。
千百年来,中国人生活在历史之中,历史所代表的时间之轴,是中国人的精神寄托。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华民族是一个“历史民族”。黑格尔也承认,“历史必须从中华帝国说起,因为根据史书的记载,中国实在是最古老的国家”。皇皇二十四史,构成了一整套绵延不绝的时间谱系,王朝是兴是亡以此为镜鉴,人生是功是罪以此为准绳。这样的历史感,是中国文化最为显著的特性之一。
除了这种延续性,中国的历史和文化还具有极大的包容性。有学者说,“中国文化中有教无类的观念与民胞物与的思想,则有极大的包容性”,这是一种天无不覆、地无不载的包容与接纳。中国文化没有绝对真理的傲慢,中国历史上也没有发生宗教战争。中国文化追求的是“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充分说明我们的文化是多么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不仅如此,中国文化还展现出独特而深刻的思想景深。比如说,人们通常认为中国古代以农业立国,其实在中国历史上,曾有过非常系统完备的工商思想和发展实践。管仲曾提出,“国有沃野之饶而民不足于食者,器械不备也;有山海之货而民不足于财者,商工不备也”,认为富国强兵最重要的是工业与通商,这叫做“待商而通,待工而成”。春秋时期齐国的都城临淄由于工商业而盛极一时:“临淄之途,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家殷人足,志高气扬。”可见当时齐国工商业的发展盛况。这个例子,从一个视角展示中国文化的丰富性。不仅在经济领域,而且在国家治理、社会发展以及世界秩序构建等各方面,中国文化都能提供重要的思想资源。
近代以来,中国文化初次遭遇现代文明,就经历了长达百年的跌宕起伏。随着中国经济的腾飞,人们越来越清醒地认识到,一个民族可以在工具理性、科学技术上效仿西方,甚至比西方还要西方,但是在文化内核、心理结构上却秉承传统。我们是现代的,但我们不是西方的。从海昏侯墓展览排起的长队,到《我在故宫修文物》获得90后支持,都说明普通中国人心中涌动着一股回归传统的浓浓乡愁。我们的现代化,注定是在延续传统文化的基础上来生长现代文明,而不是要割裂传统,另起炉灶来搞现代文明。
有人把西方文化称为“罪感文化”,把日本文化称为“耻感文化”,而中国文化则为“乐感文化”。梁漱溟这样描述中国文化——“不外乎养的一种和乐恬静的心理”。积极、乐观、向上的正能量是人类的普遍诉求,如果说“罪感文化”与“耻感文化”拥有昨天,那么我们的“乐感文化”或许将拥有人类的明天。
《 人民日报 》( 2016年09月22日 05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