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俄罗斯战机被土耳其击落而急转直下的俄土关系最近峰回路转，与此同时，土耳其与西方特别是美国的关系却陷入了麻烦之中。什么因素在左右着俄土关系？

　　历史恩怨——

　　博弈成俄土关系主线

　　历史上，俄土关系史就是一部博弈史。在漫长的历史交往中，地缘政治因素始终深刻影响着俄土关系。

　　俄罗斯帝国与奥斯曼帝国之间进行了十多次大大小小的战争。这些战争多数与争夺黑海海域、黑海出海口、黑海沿岸地区和高加索地区的控制权有关。从战争结果看，两国互有胜负，但俄罗斯帝国比奥斯曼帝国获胜多些。近代以来，随着奥斯曼帝国的逐步衰落乃至崩溃，俄罗斯帝国逐渐占据战略优势。苏联曾是土耳其的最大邻国。苏联解体后，俄罗斯退出了土耳其邻国的行列。

　　历史上的俄土博弈不仅是双方的争斗，也牵动着欧洲和欧亚的战略格局。欧洲大国经常作为外部因素介入，使俄土博弈时常扑朔迷离，富有戏剧性和复杂性。冷战时期，土耳其是北约成员国，是美国的盟国，自然是美国与苏联相抗衡的前沿支点国家，也使土耳其成为苏联及其阵营的对立国家。

　　苏联解体后，俄土关系一直保持着发展与合作的良好态势。2004年12月，俄总统普京对土耳其进行了正式访问，这是苏联解体后俄国家元首首次访问土耳其，两国签订了《加强友谊和多方位伙伴关系的联合声明》及6项协议，推动俄土关系进入新时期。

　　俄土关系全面发展有其时代背景，是互有所需。冷战结束后，两极对抗格局让位给一超多极的国际时代，俄罗斯不断调整与西方的关系。美对土耳其的关注度下降，土耳其需要改善其不利的外交困境，加强与俄罗斯的合作。土耳其加入欧盟的诉求迟迟得不到回应，加强对俄关系有助于撬动其与欧洲的关系。俄罗斯建立“大欧洲”的设想也迟迟得不到欧盟的积极反馈。不仅如此，北约东扩和欧盟东扩挤压了俄战略空间，这促使俄在外交上实施战略突围。

　　密切的经贸关系成为俄土关系的一大亮点。俄罗斯是土耳其第一大进口来源国、第二大贸易伙伴和第二大出口目的地，土耳其是俄罗斯的第五大贸易伙伴，两国经济依存度较高。据俄联邦统计局的数据，2014年俄土贸易额为310亿美元，2015年前9个月为181亿美元。俄罗斯对土耳其的出口商品主要是天然气和粮食。2014年土耳其向俄罗斯出口额约为60亿美元，主要为纺织品与食品。俄土双方高层还形成共识，准备到2020年将两国年贸易额提高至1000亿美元。

　　俄罗斯是土耳其最大的天然气供应国，土耳其是继德国之后俄罗斯天然气的第二大买家。2014年俄罗斯向土耳其输送天然气占土耳其天然气需求总量的60%。此外，俄土还准备共同修建通往欧洲的“土耳其流”天然气管道项目。双方还拥有重要的核电能源合作项目。

　　俄土双方的教育合作和民间交流十分丰富。作为北约成员国，土耳其并没有加入西方对俄罗斯制裁的行列中，这也表明俄土关系比较稳定和密切。

　　叙利亚危机——

　　双方分歧犹在，但都留有回旋余地

　　土耳其击落俄罗斯战机事件导致两国交恶看似具有突发性和偶然性，实则有深刻的原因，双方在叙利亚问题和反恐问题上的分歧越来越大。俄罗斯反对通过外部力量促使巴沙尔下台，反对在叙利亚搞所谓的“颜色革命”，而土耳其则认为巴沙尔必须下台是解决叙利亚问题的前提条件。俄土在解决叙利亚问题上的分歧是原则性的，不易弥合。俄罗斯在叙利亚展开空中军事打击后，引起土耳其的强烈不满。俄罗斯则认为土耳其在打击“伊斯兰国”极端组织上不仅三心二意，甚至还暗中支持“伊斯兰国”组织。

　　这些分歧反映出俄土两国在地缘战略利益上的博弈、分歧和竞争。冷战结束后，土耳其不断探索自身的战略定位，尤其是进入21世纪，西亚和北非相继发生“阿拉伯之春”后，面对中东乱局，土耳其志在发挥更大的政治作用，扮演欧亚结合部的重要大国角色。叙利亚局势动荡后，土耳其表现得尤为积极。土耳其积极主张推翻巴沙尔政权，旨在对叙利亚后巴沙尔政权施加政治影响，控制叙利亚和伊拉克的石油运输通道，将叙利亚纳入土耳其能够施加重大影响的轨道上来。土耳其的主张与美国和欧盟相吻合，这就更增强了土耳其对叙利亚政治施加影响的积极性。

　　土耳其对俄罗斯的对叙政策一直保持批评和谴责状态。俄罗斯在叙利亚实施空中军事打击，极大刺激了土耳其的政治神经。在土耳其看来，俄罗斯此举在几个重要层面抑制了土耳其对叙利亚局势的影响力，限制了土耳其地缘战略利益的实施。在土耳其看来，俄罗斯在叙利亚的军事行动给叙利亚库尔德人提供了更加广阔的生存空间，直接威胁了土耳其的国家安全利益。所以，土耳其击落俄罗斯战机事件看似具有突发性和偶然性，实际上是土耳其由外交层面与俄罗斯对抗转向以军事手段警告俄罗斯，不要在叙利亚问题上忽略土耳其的利益，土耳其是有手段捍卫自己切身利益的。

　　击落俄战机事件给俄土关系带来了很大不确定性。虽然俄罗斯宣称不与土耳其开战，但也明确表示要让土耳其“后悔不已”。俄罗斯采取综合性措施应对土耳其的强硬立场，比如在叙利亚部署S—400防空导弹系统，对土耳其实施一系列经济制裁，对土叙边界叙利亚一侧的“土库曼旅”实施毁灭性打击等。土耳其也不甘示弱，土耳其总理达武特奥卢在访问乌克兰时，两国总理一起批评俄罗斯，表明俄土关系已降至冰点。

　　土耳其是一个政策灵活多变的国家，有3个因素刺激土耳其改变政策：一是俄土争吵时期，西方并没有给土耳其实质性支持，土耳其无意长久地与俄罗斯为敌，需要缓和与俄罗斯的关系；二是俄罗斯在土耳其发生未遂政变期间立场明确，支持埃尔多安，谴责政变，这使埃尔多安感到在关键时刻俄罗斯比美国更加靠得住；三是一些国家如哈萨克斯坦在俄土之间做了很多斡旋之事。俄罗斯在保持对土耳其外交压力的同时也留有余地，不想将俄土关系推向大倒退的地步。

　　多方角力——

　　利益诉求各不相同

　　叙利亚已成为大国博弈的重要战略节点，美国、欧盟和俄罗斯等“世界级玩家”在叙利亚问题上展开了异常激烈的博弈。

　　美国在叙利亚问题上的意图非常清晰，就是策动叙利亚发生“颜色革命”，推翻巴沙尔政权。欧盟支持美国的这一政策。俄罗斯对此明确反对。叙利亚是俄罗斯在中东极其重要的战略支点，塔尔图斯军港对俄罗斯来说非常重要。如果巴沙尔政权垮台，将会给俄罗斯在叙利亚的利益带来很大的不确定性。因为推翻巴沙尔政权是按照美国等西方脚本所进行的，可以预见，新上台的叙利亚政权将是亲西方政权，那俄将会失去在叙利亚的政治影响。

　　此外，俄罗斯还要通过支持叙利亚当局阻断“阿拉伯之春”的多米诺骨牌效应。俄有意阻止美国推翻不合己意政权的图谋，反对美国将自己的规则粗暴地强加于人，希望打破美国主导国际和地区政治安排的局面，抢占国际反恐的制高点，同时遏制国际恐怖主义向俄罗斯本土和中亚及高加索地区蔓延。巴黎恐怖袭击事件发生后，军事打击“伊斯兰国”组织的必要性和紧迫性上升，法国随后主动与俄罗斯展开反恐合作。

　　鉴于土耳其在解决叙利亚问题上的关键地理位置和地缘政治重要性，美国和欧盟依然将其视为贯彻西方战略意图的重要支点国家和盟国，尤其是叙利亚难民涌向欧洲，提升了土耳其在阻止中东难民涌向欧洲的前沿拦截地位。作为北约成员国，土耳其在与俄罗斯的博弈中，心理上就有了稳固靠山。土耳其击落俄战机后，第一时间向北约通报，而不是与俄罗斯沟通，目的就是突出其自身“北约”身份。但这也给北约出了难题，北约并不想被土耳其拉下水而与俄罗斯发生军事冲突。同时，俄罗斯也有意“忽略”土耳其的“北约”身份，突出双边危机管控色彩，避免将北约牵扯进来。

　　叙利亚局势牵动着美俄和俄欧等大国关系。这里有几个重要因素在起作用：一是欧洲的难民问题与叙利亚问题具有很大的相关性，欧洲若想有效控制难民涌入就必须在叙利亚问题上采取积极立场并主动与俄罗斯进行合作；二是在反对暴力恐怖主义方面欧洲离不开俄罗斯，共同打击“伊斯兰国”是欧洲与俄罗斯合作的重要支撑点；三是若解决叙利亚危机，就需要叙利亚政府和反对派之间通过对话和谈判的方式解决，就需要国际社会采取措施促进叙利亚冲突各方进行对话，就需要大国之间的合作；四是俄罗斯宣布停止在叙利亚的军事打击，彰显了俄在叙利亚问题处置方式上的灵活性、主动性和外交政策的前置性，显示了俄罗斯叙利亚政策收放自如的成熟度；五是俄罗斯在叙利亚问题上的政策得到了国际社会的广泛认可，缓和了俄罗斯与西方因乌克兰危机而产生的矛盾和冲突，在很大程度上使俄罗斯摆脱了外交上的被动局面；六是俄罗斯将与土耳其的关系置于整个与西方大国关系的框架之内，旨在弱化土耳其在叙利亚问题等方面的重要性；七是叙利亚问题十分复杂，已经启动的对话进程的前景还有很多不确定因素，叙利亚冲突各方和大国间的博弈还将持续下去。

　　种种迹象表明，2016年中东局势会更加复杂，围绕叙利亚问题俄美博弈还会持续下去，俄罗斯借助伊朗军事基地轰炸“伊斯兰国”组织军事力量就是如此。俄土博弈是俄罗斯与美国等西方国家博弈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而土耳其与美国和北约关系最近所出现的不顺畅局面又为俄土关系的进一步改善提供了反作用力。俄土关系和土耳其与西方关系的戏剧性变化充分表明，中东地区局势复杂多变，大国之间利益博弈中的分分合合给该地区的走向增添了很多变数。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边疆研究所所长、国家领土主权与海洋权益协同创新中心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