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乔 栋 《 人民日报 》（ 2022年11月22日 第 18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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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省介休市西宋壁村两委干部正在规划乡村建设。 |
编者按：今年以来，山西省各级成立了“抓党建促基层治理能力提升”工作专班，重点做好村集体“清化收”（清除不规范合同、化解村集体债务、增加三资收入）、基层网格员队伍建设、村级支部书记星级化考评等方面工作，推进基层治理能力提升。经过努力，山西农村“带头人”队伍得到优化提升，基层党组织建设更加坚强有力；“清化收”工作帮助村集体激活了“沉睡”资产资源，增加了村集体收入；在星级党支部书记评定等激励措施下，农村党员干部干劲更足。记者以山西省介休市龙凤镇西宋壁村为典型，用解剖麻雀的方式进行了蹲点式采访。
细雨连绵，处在黄土高坡垣面上的山西省介休市龙凤镇西宋壁村，云雾缭绕。村子三面环沟，东门外的槐树历经千年，雨落在古朴民居的黄瓦片上，如同一曲和谐的旋律。
曾经的西宋壁村，两委班子不作为、经济基础薄弱、村里矛盾纠纷不断。5年来，从抓基层党组织入手，配强两委班子、开展“清化收”、实行党员积分制管理和党支部书记星级评定……村干部带领村民们苦干实干，攻坚克难，让西宋壁村从一个软弱涣散“后进生”成为先进村。
西宋壁的蝶变，是山西“抓党建促基层治理能力提升”专项行动取得显著成效的一个缩影。如何把软弱涣散基层党组织建成引领乡村振兴的坚强战斗堡垒？记者来到西宋壁村蹲点采访。
把人心聚起来，让风气好起来
一大早，西宋壁村党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宋笃明开着一辆破旧的手动挡车往村里的小米地奔去。车子如同一个移动办公室：副驾驶座上堆放着护林防火袖章和通行证，还有一件棉大衣，后座上放着两把铁锹。
在车这件事上，宋笃明栽过跟头。5年前，宋笃明从河北回村，当选村委会主任。就在当晚，他的车莫名失火，被烧得仅剩车架。
烧车这事，正是西宋壁村矛盾重重、村两委软弱涣散的集中体现。西宋壁村户籍人口836人，村子不大，可矛盾不少。2000年前后，大运高速穿西宋壁村而过；2010年前后，大西高铁也通过村子。交通便利本是一件好事，却引出了麻烦。由于征地前后补偿标准不一，高速占地户觉得自己吃了亏，高铁占地户也有情绪：“占集体土地给了村里钱，村委会从不公示，为啥没个账目？”村里还有一重矛盾：几家姓氏大户相互拆台，选出来的班子有时连个会都开不起来。
这一折腾就是20年。别的村子面貌发生了很大变化，西宋壁迟迟没有起色。这种情况下，乡镇想到了在外的“能人”宋笃明。
当时，在河北做建材生意的宋笃明事业稳定，可是接到家乡“求贤”的消息后，他没有丝毫的犹豫。2017年，宋笃明当选村委会主任。
“巷子里全是占道煤堆，粪池垃圾堆臭味四溢，和20年前没两样。”宋笃明和村干部决心先从改变村容村貌着手。
清理垃圾、整顿环境，村干部分工明确。村民们有在门口吃饭拉家常的习惯，他们就趁这个时间，和村民们“圪蹴”在门口边吃边聊：“你看这又是煤堆、又是垃圾，吃饭都是一股味，谁看着都糟心。”“是啊，你先让他们把煤堆拉走。”村民反呛一句。
怎么办？党员带头。为了解决占道问题，党员边定国回去就做了老母亲的工作，把一窝鸡棚给拆除了；为了在拓宽巷道的基础上做绿化，党员张巧珍回去做通了爱人的工作，把40平方米的木工作坊拆除了……村民看得见、跟着走，村子街道的垃圾与煤堆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粉刷一新的墙衣、精心养护的绿植、整齐划一的建筑，处处给人焕然一新的感觉。
干出了成绩，树立了威信，聚拢了民心。“新一届的村干部有能力、有作为，村子比以前强太多了。”村民宋远平由衷感叹。
去年拓宽硬化上山路的时候，占了部分村民的自留地。村干部像以前一样上门做思想工作，村民们得知来意后主动表示：“给村里修路是好事。只要能把这路修明白，我一分钱不要！”
2021年底村两委换届，宋笃明高票当选村委会主任，随后又当选村党支部书记。
这一次，村两委还有“新鲜血液”注入：00后大学毕业生赵惠芸来到西宋壁担任村党支部书记助理。据山西省委组织部组织一处处长李星红介绍，山西省委组织部在“抓党建促基层治理能力提升”行动中，专项提出“乡村振兴万人计划”，各地实打实拿出编制，实现全省1.9万个村（社区）的“大学生村官”全覆盖。赵惠芸就是其中之一。
今年以来，介休市还累计开展培训60余场，全覆盖957名村干部，激发干事创业精气神。在参加了乡村振兴、平安建设、疫情防控、党建工作等不同主题的培训后，西宋壁村的村干部都感觉“收获非常大，底气更足了，对干好工作充满信心”。
支部带头干，啃下硬骨头，闯出新路子，让村集体钱袋子鼓起来
过去的很多年里，西宋壁的村集体经济收入一直是“两三万块钱”，就这还只是账面数字，有些钱款被拖欠了多年。
从西宋壁出村直行，拐过一个山头，便是绵山。这里旅游资源丰富，其中有一处“亲子时光果园”。果园老板前些年承包了村集体的100亩土地，借着绵山带来的客流，采摘观光生意还算不错。可慢慢地，因经营不善，果园承包费开始年年拖欠。
西宋壁村党支部研究决定盘活果园，“不能怕难、不能怕麻烦，也不能退”。为这事，村干部专程去找果园老板不下10次。后来，乡镇开会商议出一个对策，龙凤镇党委书记王朝容说：“镇上有几家石料企业正谋求转型，如果他们能入股经营，那不是一举两得？”
那天开完会，村干部说干就干、分头行动，一路去联络镇里的企业，一路与果园老板沟通，铁了心把问题解决掉。如今，果园不仅有观光和采摘，还设计了游学线路，开起了农家乐，游客越来越多。
“果园经营不善，我们都觉得惋惜。”村民耿来福有了新打算，“现在果园弄好了，吸引了张壁古堡和绵山过路的游客，我们最近也在商量着，搞个农家乐呢。”
在山西，很多村里存在不良债务、不规范合同，影响村集体经济发展，损害村民利益。山西省把“清化收”作为“抓党建促基层治理能力提升”专项行动的重中之重。“这样做就是为了帮助村子解除过去沉重‘枷锁’，盘活、壮大村集体‘沉睡’资产，在乡村振兴道路上更有劲。”介休市委书记任光耀说。
任务已明确，关键在落实。
经过梳理发现，在西宋壁，不规范合同有26份。其中一份合同是由承包人在上世纪90年代末与村委会所签。“一亩地每年5块钱的价格，一签就是80年。”西宋壁村两委委员边世锋说，“这种明显违背市场行情的价格，就是我们清理的对象。”
清理不规范合同，并非“撕毁合同”，需要做大量细致的工作。比方说，经过高速、高铁占地，许多地块进行过调整补偿，需要对照当年的地图进行比对；有的文件遗失，需要反复确认合同里的地块范围。对于这些，村干部一笔一画，逐项核实。
“建设用地、荒山荒坡、基本农田的坡耕地和沟地，根据不同的地块，我们要按照现在的市场行情，重新议定价格区间。”村两委班子都深知这事涉及很多人利益，特意请了农经部门专家列席村两委会议，充分听取各方意见，形成流转价格的指导范围。
“清化收”工作中，最难的要数与承包人的沟通协调。过往“既得利益者”，面对“重新签订”“动态更新价格”的要求，自然会抵触。即便如此，村党支部下定了决心，村干部“踏破鞋底子、磨破嘴皮子”，一趟趟登门去讲政策、讲村里发展大局，并承诺优先原承包人续租。有时，他们还找来村里的党员、亲戚朋友，一起帮忙做工作。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份份合同得以重新签订。“现在村里的基本农田流转费用回归每亩每年300元的价格，且合同周期为3年，这就有力确保了村集体资产的长期保值、增值。”龙凤镇党委组织委员、包村干部段杰说。
今年，山西各地共清理不规范合同43.8万份，收回集体土地175万亩。
“以前扯皮的事情很多。村民之间占地纠纷，闹到村委会，因为底账是乱的，村里也说不清。”村民石如贵说，“村两委这回下了大力气，把每块地的范围和责任都厘清，我们村子可算甩掉了包袱。”
基层党组织不仅要勇于挑重担，解决老问题，还要富有新思维，闯出新路子。
在西宋壁村，有近200亩的村集体耕地此前一直被“关系户”无偿占有，经过清查，这些耕地被收回。收回之后用来干什么？村两委班子四处考察后，提议种植富硒黑小米。
起初，村民们质疑：“祖祖辈辈种黄小米，你偏搞个黑小米。一下子种这么多，不怕烂到家里卖不出去？”
形势比人强。“富硒黑小米的售价是普通小米的两倍，我们集体流转后的标准化种植，也会给每亩地带来500到600斤的收成——这可比传统‘谷子’要多产近一倍。”经过充分讨论，村里的党员、干部都表示认同。
党员带头，说干就干。有的党员干部将原本属于自己经营的合作社资产，无偿转让给西宋壁村经济合作社；有的党员干部自掏腰包4万多元，把自己家闲置的宅基地改造成仓库；为了保证“颗粒归仓”，村里28个党员带头去收割完的田里拾谷穗，让散落的2000斤黑小米回到仓库……
记者跟随村干部来到仓库，黑小米仅剩部分库存。“没想到今年卖得这么好。很多本地超市都没有卖过黑小米，对这个东西比较青睐。加上有农业公司的保底收购，现在已经卖了十几万斤了。”西宋壁村村委委员侯雅琴嘿嘿笑着。今年，西宋壁村集体收入预计将突破50万元。
一系列制度举措，激发出党员干部干事创业的热情
两委班子团结了，人心更稳了，集体经济也步入正轨。如何进一步细化党员管理，激发党员参与治村的积极性？在村里，记者看到一系列行之有效的好办法：党员积分制、网格员制度、党支部书记星级评定……
70多岁的老党员宋文斌找到村党支部，想要参加村里的疫情防控值守。考虑到其年事已高，村干部婉言谢绝。说到最后，宋文斌交了实底：“别的党员分数都老高，我排在后面，不好看。”
党员积分制管理，是介休市正在推进的重点工作。在西宋壁村，党员被分为创先争优、联系党员、关怀帮扶3个类别。“这3类，分别对应常住党员、流动党员和70岁以上的老党员。根据不同类别党员，实行不同的考核办法，激励党员更好发挥作用。”介休市委常委、组织部部长霍哲慧说。
每个党员都有专属二维码档案。用手机扫描，便显示该党员每个季度里组织生活各项基础分值，如按时交纳党费、参加“三会一课”情况等；设置加分项和减分项，如参加疫情防控、参加环境卫生整治活动等，以及民主评议不合格、被处分等信息。
“以前对党员的评价考核，多是年底一次会议投票。现在对党员的考核体现在平时，分解在各个具体指标里，更客观准确。”介休市委组织部副部长李晓东说。
积分也可以带来实在“收益”。村委会隔壁屋的一角，由村集体出钱、企业捐助购买的商品，组成了小型“积分超市”。大到米面油，小到肥皂、洗衣粉，均可由积分进行兑换。
张巧珍骑着电动摩托车从巷子那头一溜烟过来。除了是党员，张巧珍还有个新身份：第一网格网格员兼第一网格党小组组长。
前两天，介休市统计从外省回来的人数，张巧珍划拉一遍群名单，再打几个电话，就清楚地把最新人员流动情况报了上去。“谁家常住，谁家在哪工作，我心里都有底。”
矛盾化解更及时。不久前，张巧珍得知网格里某户婆媳闹矛盾，便入户走访，女主人拿着刚打的月饼递给她。张巧珍把月饼放回盘里：“先拿给你婆婆吃！”女主人红着脸，不愿意动，张巧珍拽过她的手说：“你把心放大一点。我嫁到这快40年了，从来没和我婆婆红过一次脸。”
从完善网格员制度入手，推进党支部建在网格上、党小组建在微网格上，是山西省“抓党建促基层治理能力提升”专项行动的一项重要内容。据山西省委组织部副部长杨隽介绍，截至今年8月底，山西省基层微网格数量达39.98万个，建立网格党支部3.3万个、微网格党小组14.2万个。今年以来，通过网格上报事项236万件，处置率达99.2%。
今年，在“抓党建促基层治理能力提升”专项行动中，“支部书记星级化评定”工作在山西各地得到推广。“以前更多的是对党支部进行星级化评定，这回突出了对党支部书记的评价，并与工资挂钩，进一步强化了‘领头雁’作用。”宋笃明心里盘算，今年村子各方面进步很大，“希望能多摘两颗星。”
为解决村两委换届后部分年轻干部经验不足、能力不强的问题，山西省还推行“导师帮带制”，建强以星级支部书记为主体的导师队伍，着力构建“以老带新、以强帮弱、共建共享”传帮带体系，全面提升村级干部队伍能力。
经组织考察评定，西宋壁村从“差生”升级成为“导师”，“星级书记”宋笃明更忙了。近期本打算去河北看看儿子，但实在走不开：他不仅要处理好本村的事务，还帮带龙头村和峪子村开展土地流转工作。接下来，他还要带着两个村子的党支部书记进行土壤检测和覆膜穴播培训。
清晨，太阳初升，阳光照进没来得及散去的雾里。来到村委会办公室，村干部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探讨着今年小米的收成和明年的种植计划。大家都相信，西宋壁村的明天会更好。
版式设计：蔡华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