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保护女性避免骚扰,还是浪费公共资源?
女性车厢,防得住“咸猪手”吗?(民生视线)
本报记者 吕绍刚
人民视觉
近日,广东省政协委员苏忠阳提出《关于广州地铁设立女性专用车厢》的提案。深圳市随即表示,将于本月内,选取两至三条地铁路线试行设立女性优先车厢,试行成功后再考虑逐步推广到其它地铁线路。
上下班高峰期的地铁太拥挤,女性由于体力等原因往往难挤上车;夏季着装较薄,女性面临被骚扰的尴尬……女性车厢能不能解决这些问题?在公共区域、公共设施彰显“女性优先”,会不会妨碍公共资源的公平共享?深圳地铁的试行措施有没有必要在全国普及?本报记者对此进行了调查。
——编 者
减少地铁拥挤尴尬,增加女性安全感
深圳市龙岗区的陈女士每天要搭乘地铁4号线到福田上班。对她来说,挤地铁是每天早晚都要硬着头皮面对的一件大事。“为了挤地铁,别说穿高跟鞋,夏天甚至连裙子都不敢穿,每天都穿休闲装乘车,真的快成‘女汉子’了。”
跟陈女士一样,早晚高峰地铁“挤车难”是许多女乘客都感到困扰的难题。“上下班高峰期地铁过于拥挤,女性在地铁上被‘狠狠夹在人群中’,难有尊严。”广东省政协委员苏忠阳在《关于广州地铁设立女性专用车厢》的提案中表示。
早在2009年,北京市政协委员曾就“关于在地铁列车上设立女性车厢的提案”进行专题调研。调查中,有50%的女性表示上车困难,30%的女性表示很难挤上车。
“我上班坐地铁就相当于早锻炼了。”家住深圳龙华区的李女士每天都要搭乘地铁到罗湖上班。早高峰时段,常常是从进站开始就已水泄不通,为了上班不迟到只有挤,挤不上去只能眼巴巴地等着下一辆。“女性力气小,等三四趟上不了车都是常事,实在太狼狈!”
数据显示,目前深圳地铁集团管辖的1、2、3、5、7、9、11号线客流已达日均400万人次左右。巨大的人流量带来的“性骚扰”问题,也让很多女性烦恼愤懑。
“我就在地铁上制止过一个‘猥琐男’骚扰女乘客。”市民封某每天早上都要从龙胜站乘地铁上班。有一次他看见一个年轻男子紧贴着一个女孩,手几乎搂着女孩的腰,“我一开始以为是情侣。”
封某回忆,后来他听见这个女孩说“你离我远一点不要碰我”,才发现其身后的男子动作和神态异常。“在我的警告下,这名男子匆忙下了车。”
“民调显示,81.9%的人认为地铁上存在性骚扰,其中21.6%的人认为地铁性骚扰多发。”苏忠阳在提案中说,广东夏季炎热漫长,女性普遍着装较薄。“地铁色狼”让女性乘坐地铁出行时受到困扰。“在现有的交通条件下,乘客间产生碰撞在所难免,而过多的肢体碰撞总让人感觉尴尬。”
“我很支持设置女性车厢。”市民梁女士说,夏季打扮清凉或穿着短裙乘地铁时,常常感觉到来自异性的异样目光,“如果同车厢的都是女性,就不会觉得不自在了。”
封某认为,在地铁上,因为性骚扰或者身体接触而引发的争执,几乎每天都有。但地铁太拥挤,至于是性骚扰还是无意为之,很难判断。“如果有女性车厢隔离一下,也能一定程度上减少误解和不必要的麻烦。”
简单“隔离”治标不治本,女性特殊化政策与现代社会理念冲突
近年来,关于地铁开设女性车厢的话题屡被提及,但最终都未能实施。该话题争议不断,赞同者大有人在,反对意见也相当激烈。
争议首先来自对公共资源浪费的担忧。“设置女性专用车厢后,或会增加其它车厢的拥挤,有可能影响地铁正常运营。”深圳地铁相关负责人认为。
据了解,深圳的地铁列车大多为六节车厢,如设置一节女性专用车厢,意味着将只有五节车厢服务于其他乘客。
“深圳本来公共交通资源就稀缺,如果单设一个女性车厢,只会让这一情况更加严重。”深圳市政协委员王雪表示,女性车厢仅针对特定群体,若女性无法流动至指定车厢,而男性又不能进入时,将大大降低车厢空间的利用率,影响列车的整体运能。
深圳市民徐某工作地点离家较远,每天都要挤早高峰地铁。他认为,平时高峰期男女乘客比例基本各占一半,一节车厢并不能解决什么实际问题。“大家同样是乘客,为什么要区别对待?”
与此同时,也有观点认为女性车厢夸大了性骚扰的严重性。
广州地铁公司在对提案办理情况的汇报中指出,根据广州市公安局统计,地铁女性乘客受到性骚扰事件,从2015年起至今共发生74起。“在世界地铁协会(CoMET)32家同行中,广州地铁车站犯罪事件发生率连续多年最低。”
而深圳地铁集团一位工作人员也坦言,他从业多年来,从未收到女乘客关于性骚扰的投诉。
“在公共资源紧张、性骚扰事件并无严重化趋势的城市,专设女性车厢是公共资源的一种浪费。”中山大学政治与公共事务管理学院副院长岳经纶认为,要提倡男女平等、尊重女性,提升市民文明素质,并引导公众增强保护女性的意识。“隔离某个群体的做法,会适得其反。”
在深圳市政协委员许宜群看来,将女性特殊化的政策,既无法律依据,也与当今 “人人平等”的社会理念冲突。
中山大学社会学与社会工作系副教授丁瑜认为,女性专用车厢的出发点很好,但不能切中要害。提案中强调“广东夏天长、女性穿着清凉”,但实际上发生性骚扰的原因并非如此。“这种说法相当于为性骚扰归结出‘客观’原因,并把责任推到女性身上,是不妥当的。”
“把可能被骚扰的一类人群‘关’起来,这不是根本的办法。”丁瑜表示,要打击性骚扰,最根本的是加强宣传,使市民对公共场所性骚扰多些了解。女性车厢是把性骚扰界定在男女两性之间,且是男对女。但实际中还有很多情况,比如男男之间、女女之间、成年人对儿童等等。“有关部门对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应更具敏感性。”
“如果是为了防范性骚扰,更应该从源头解决。”市民吴某认为,防范性骚扰,还要通过监控设备、黑名单制度等,加大对地铁“变态狂”的惩罚,从而达到预防性骚扰的目的。
提高使用效率,增添人性化设置
深圳的女性车厢怎么设置才好?根据苏忠阳的提案建议,女性车厢可设在首尾两端,刷成粉红色,女性、孕妇及小学以下的儿童可使用,在车厢和月台的乘车口贴上专门标识和指引。
对此,深圳地铁集团相关负责人表示,他们正在对女性专用车厢的设置进行研究和讨论,初步方案暂时还未形成。“女性专用车厢在国内尚无先例,我们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女性车厢在国外虽有实行,但也存在争议。”丁瑜认为,设立女性车厢还有不少现实困难,作用也有待观察。从一些国家的试点情况来看,大多难逃被叫停的命运。
相关资料显示,女性专用车厢最早出现在19世纪的英国。维多利亚女王时代,列车上就有女性专用车厢,以解决大量出现的性骚扰事件。1977年,由于多方反对,存在了132年的女性专属车厢在英国宣告废止。
王雪认为,当前设立女性车厢的国家,比如埃及、伊朗等,大多是伊斯兰国家,其宗教风俗要求男女乘客必须隔离。“深圳试点女性车厢,要解决的问题还有很多。”
“关于女性车厢,我更关注政府如何去设置和管理。”中山大学社会学与人类学学院教授杨小柳说,女性车厢是基于女性在社会生活中比男性弱势的现实特点所给予的保护措施,如果真能解决现实中的问题,就应该大胆尝试。“但是政府也必须完善相关的政策,让好想法得出好结果。”
她指出,在实际操作中,女性车厢会成为地铁运营管理的一道难题。“如使用强制手段制止男性进入女性车厢,必然增加管理成本;反之,女性车厢则可能形同虚设,甚至成为‘咸猪手’‘偷拍’的温床。”
“设置了女性车厢,配套管理也必须跟上。如果只是把两节车厢刷成粉红色,那就没什么意义。”市民钟女士表示,为了避免资源分配不公,“女性车厢”应当在特定时间段设置,比如夜间或非高峰期。“女性夜间乘车会有更高的安全风险,在这个时间段能够有特殊照顾,会让我觉得安心。”
市民陈珊同样表达了对女性车厢服务的重视。比如,能否采用特制的座椅,让生理期或孕期的女性乘客更加舒适?她同时强调,女性车厢一定要设在高峰期,并且真正做到“女性车厢只能女性进去,不能形同虚设。”
杨小柳表示,无论最终如何实施,女性车厢能得到公众关注,本身就有其积极意义。如同“孕妇专座”“母婴室”“女性专用安检通道”一样,“女性车厢”也是一种人性化的关怀,在保护女性的同时,更多的是营造一种文明理念。
全球部分女性车厢设置一瞥(延伸阅读)
目前,全球有日本、墨西哥、巴西、韩国、俄罗斯、印度、阿联酋、印度尼西亚、伊朗、埃及、马来西亚等国家的通勤火车及地铁设有女性车厢。
其中,在一些伊斯兰国家的城市,宗教风俗要求男女乘客必须隔离;而东京、大阪、名古屋、首尔的女性乘客在通勤客流中相对较少,且性骚扰等治安问题突出,存在设立女性车厢的必要性。但北京、纽约、伦敦、巴黎等世界主要大城市的地铁中还没有设立女性车厢。
在日本,铁路女性专用车厢已经以各种形式存在了50多年,女性车厢靠近驾驶舱,并在地铁站的相应候车月台上及列车内部标有女性专用的标志。
韩国曾于1992年在地铁1号线和韩国国铁上尝试过女性专用车厢制度,但最后的结果是行不通。当时在乘客较多的时间段,把距离换乘通道较近的最后一节车厢指定为女性专用车厢,却无法阻止蜂拥而至的男性乘客。2007年也曾出现过女性专用车厢的提议,但因“这是对男性逆向歧视”的反对意见太强烈,提议终成泡影。直到2011年9月,首尔才又重启“女性专用车厢”,并在地铁2号线试运行。
在我国台湾,2006年通勤电联车上实行女性专用车厢制度,但经常有男女乘客混合搭乘的情况,半年后停办。2010年5月发生首桩火车性侵事件后,台铁在高峰时段的通勤电车第一节车厢又恢复实施“女性优先车厢”。
(敏 行)
《 人民日报 》( 2017年06月23日 17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