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鱼刺的价值（不吐不快）
白剑峰
■医疗价格是医疗行为的指挥棒。不合理的医疗价格，催生了不合理的医疗行为，给患者带来许多隐性危害
日前，江苏常州姜女士在吃饭时，不慎吞下一根鱼刺，因鱼刺卡得较深，疼痛难忍，于是来到医院就诊，并住院做了手术。出院结账时，姜女士发现总费用为5562元，感觉贵得离谱，因此质疑医院乱收费。
俗话说：骨鲠在喉，不吐不快。鱼刺既然已拔，患者为何还要投诉医院？问题在于，喉头爽了，心头不爽。因为医疗费超出了患者的心理预期。在这位患者心中，拔鱼刺就像理个发，花上几十元足够了。符合这个心理价位，就是合理的；超过这个心理价位，就是不合理的。
其实，贵与不贵，并无绝对标准，关键是选择什么样的参照物。如果将拔鱼刺视为修汽车，结论又会不同。例如，一辆汽车的发动机被异物卡住了，需要拆开修理，收费5000多元，多数人都会认为是合理的。
世界上最复杂的机器莫过于人体。人体是一个“黑箱”，充满了不确定性。头发理坏了可以重生，汽车修不好可以再修，惟有生命不可重来，任何一次诊断或治疗失误，都会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因此，培养一名医生，远比培养一名理发师、汽修师难得多。合格的医生，至少要经过5年本科加3年的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才能独立看病。如果想成为专科医师，还要再经过若干年的严苛训练。可见，看病比修车的技术含量高得多。
拔个鱼刺5000多元，究竟有没有依据？按照目前公立医院的收费标准，如果鱼刺卡在喉部比较浅的位置，用钳子可以拔出来，收费也就几十元。但是，如果鱼刺卡在食道里，情况就复杂了。万一刺破大血管，可能危及生命。在本次事件中，鱼刺卡在食管深部，医生做了一个全麻手术，才将鱼刺取出。患者术后住院观察两天，确定消化道没有出血后才出院。通常来说，做一个全麻手术，需要五六个人的团队才能完成，再加上住院两天，收费5000多元，既不算“离谱”，也不算违规。
然而，拔鱼刺收费不违规，并不意味着我国医疗价格体系是合理的。长期以来，我国医疗技术服务价格严重偏低，医生和护士的技术服务不值钱，无法体现劳动价值。例如，护士输一次液，人工费只收2元，还不够一瓶矿泉水钱；医生做一个晚期肺癌切除术，手术费只能收七八百元，还不如修一部手机。医生为了“活下去”，只能靠多检查、多开药、多消耗来弥补亏损。例如，在“鱼刺事件”中，手术费和治疗费约占一半，药费约占一半。尽管每一项收费都合乎规定，但费用结构并不合理。其中，药费所占比例偏高，技术所占比例偏低，暴露了以药补医体制的弊端。
医疗价格是医疗行为的指挥棒。不合理的医疗价格，催生了不合理的医疗行为，给患者带来了许多隐性危害。例如，我国心脏支架存在严重的滥用现象。美国心脏支架八成用于急性冠状动脉综合征，而我国心脏支架八成用于稳定性冠心病，相当数量的病人被植入多个支架，且都是价格较贵的药物支架。原因何在？做搭桥不如放支架，放支架不如卖支架。而对于此类手术，无论收费多高，鲜有患者质疑收费不合理。因为患者只能计算出每个支架的费用，却无法评估出究竟该放几个支架。这就是畸形医疗价格带来的后果。
一根鱼刺，引发了公众对医疗收费的热议，其价值远远超过事件本身。但愿这根小小的鱼刺，能够刺穿医疗价格体系的“脓肿”，挤出过度医疗的“毒液”，唤起人们对医生劳动价值的尊重，促使政府理顺医疗服务比价关系，让医患双方都成为受益者。
《 人民日报 》（ 2015年12月18日 17 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