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钰姣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22年08月29日 第 12 版)
美丽的乌江寨。 |
同是水乡,如果说浙江省嘉兴桐乡乌镇的温婉清秀是撑着油纸伞的江南女子,那贵州省遵义市乌江寨的古朴厚重则是一位饱经世事的山地长者,它一道道皱纹里都藏着故事。
每一方青石,每一片黛瓦,每一扇木门,以及门槛上那些斑斑点点的白色霉菌,都在无声地告诉我乌江寨的久远年岁。板壁上,一圈又一圈水渍如波纹般漾开,似淡墨晕染,给人以无限遐想。
因积了灰尘和雨水,屋檐下的蛛网从透明的隐蔽中现出身形,露出一个个被撕扯的小口。一滴水珠从蛛网上滴落,在楼下的水渠里吧嗒一声,摔成碎月亮。
沟渠由青石砌成,因形就势,随弯就拐,走出柔曼身姿,又似水袖般舒展到我望不到的巷角。渠中清清凉凉的水将白云蓝天映照成没有尽头的长卷。长卷透明的澄碧里,缀了几朵深紫的三角梅和数片碧绿的落叶,一路漂向远处,直至汇入乌江上游一支流的鱼塘河里。
接纳了沟渠水后,鱼塘河神奇般地从清透瞬间变回了绿色。可这绿并不轻薄透亮,是有着植物质感般润泽的绿,正是朱自清笔下“厚而不腻”的绿。
寨中面积最大的色彩无疑是暗赭,这是几百栋吊脚楼的颜色,是木材在工匠的巧手中“修旧如旧”的深沉稳重本色,当然,也是大自然的无心之作。远远望去,这样的颜色并不真切,暗赭的表面浮着一层灰扑扑的白霜,用手不能抹去。我思忖,这是因为木质板壁被每晚的霜露所浸润,又被次日的河风所吹拂,被正午的阳光所烘烤,如此这般日复一日地循环往复,也就有了抹之不去的冷清霜色。
霜色清冷,但木质板壁的触感却从不冰冷拒人,哪怕是呵气成霜、滴水成冰的严冬,手抚板壁依旧温润暖和。这些板壁在夏天攒饱了黔北高原的阳光,在人们需要的时候,再将这阳光丝丝缕缕地释放出来。我把鼻尖凑近,深深一嗅,闻到沧桑古老和温软清新相交的气息,虽不浓烈,却是悠长。
一根根原木撑起一栋栋楼,一块块板壁盖起一间间房,折叠向上的楼梯将房与房挽起,青翠的地锦沿壁攀援,在楼宇间展露芳翠,给暗赭色的乌江寨增添一抹抹新绿。
我开始疑惑这些木楼不是人工建筑,而是破土而出,活生生长出来,是大自然“野生”的一部分,是有着呼吸和体温的生命存在。它们和这脚下的大地河流是一体的,而在这大山里,在这绵延千里的乌江上游,还有着更为庞杂交织的根系,它们深深扎进大地,不知有多深。仿佛就在一场雨后,一轮日出中,一声虫鸣间,一栋栋木楼就顶开了泥土和落叶,顶开了时间,冒出头来,长出身来,在你不经意间,把身子悄悄往上蹿了蹿,趁你没发现,又往上蹿了蹿。
蹿着,蹿着,一幢幢楼房就摩肩接踵地挨在了一起,在你面前悄然站成一片成年的楼宇。在它们的缝隙间流连,你会发现,背街的小巷里,楼们又闲散地分开,独自坐在自己那块土地上,遥望着彼此。
白天的木楼古朴庄重,夜晚却是另一种景象:在灯光的映照下,在夜空的映衬下,木楼褪去霜色,金碧辉煌如琼楼玉宇,如仙宫神阙。
天色渐明,鱼塘河倒映出的影子,让木楼的身形变得颀长婀娜。一艘游船缓缓划过,桨声里,水纹一缕缕漾出,这时,仿佛有一双手,把木楼的影子折叠起来。
经过一夜的水气霜露浸润,已是微凉的青瓦,如鱼鳞般闪光,从高处望下,一片片连椽接桷的房顶又变成一块块大瓦,连成了一个延伸到山里的屋顶。
两岸方形的屋顶为几条细长的青瓦带连通,青瓦下面即是风雨桥,它们将乌江寨的秀丽景色连为一体。青瓦为盖,坚木为梁,这桥不仅是沟通两岸的媒介,还可避风雨,更可渡心事到彼岸。
两岸青峰,翠绿层叠,白塔隐隐,白鹭翩翩,它们与暗赭的木楼、灰白的石板路、油绿的河水,妥帖地交织在一起,深沉而厚重,清新而典雅。
是秀丽,是古朴,是精巧,是沧桑……每个人对乌江寨都有大相迥异的印象。站在岸边,更多人想象着木楼里的凡俗生活。给人以想象,或许正是乌江寨最为摄人心魄的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