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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一萌:留英博士笔下的职场故事

2019-01-08 14:01 来源:综合

编者按:作者杨一萌,留英博士、公司精英,一个异质的作家,他行文充满质感,缜密的文字、难得的城市经验和近乎苛求的对日常生活的疏离,让故事充满悖反的张力。风花雪月的情欲世界以及职场解脱升华的精神世界,激发读者对于信仰、人性的感悟与思索。

连日的语言心理学实验设计,竟然激发了我的创作灵感,决定写一百篇留学英国十年间听来的和经历过的爱情小故事。这些故事我能记住,而且还想把它写下来,是因为每个故事都很伤感,无数次的撞击着我的心扉,欲写不能。如今我把它们记录下来,与全世界的年轻朋友们分享。--题记

下雨天,喝酒时

杨一萌

【作者简介】杨一萌,湖南汉寿人,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美国机械工程师协会会员,留英博士,雅思教育专家,生物医学工程(骨骼整合)专家。曾任对外经济贸易大学管理学客座讲师、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金融学客座讲师、中央财经大学经济学客座讲师。现为北京修哪儿互联网科技有限公司创始人、董事长。6岁开始文学创作并在《小溪流》杂志发表第一篇文章,《吃枇杷》、《竹园小屋》等多篇文章被《小学生优秀作文大全》(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全国中学生优秀作文选》(广西人民出版社)选载。17岁出版文学专著《朦胧年华》,27岁出版代表作《水晶苹果》,《青春》2002年4期首发,入选《新世纪文学选刊》,列入湖南小虎娃丛书。在生物医学工程、有限元技术等方面颇有建树,通过三维建模技术建立了世界上第一个基于CT扫描数据的人类下颌骨三维有限元模型,于2011年美国生物医学工程大会展示了该成果并发表了科研论文《人类下颌骨及假牙植入物的生物医学属性有限元分析及研究》。

我哥哥叫政勋,他是韩国人,在北京留学时住在我家,因为比我大了几岁,所以他按韩国传统逼着我叫他“Hiung”也就是兄长的意思。

刚来北京时他的中文还不太流利,为了提高中文水平,他经常拉着我聊天,把我当免费家教,如果我不愿意陪他,他就只好看电视。有一天晚饭后,他正看着电视,突然冲进我的房间,对我大喊:“弟弟,不好了,电视毛病了!”我赶忙跑去客厅,原来所有频道都在转播新闻联播,不管哥哥怎么换台,都是同一个新闻联播,他以为电视机坏了。

哥哥还有一个习惯,下雨天不出门,只在家喝酒,喝烧酒。他酒量大,喝得也很慢,小口小口地喝,就像穆斯林虔诚地饮下来自麦加城的圣水。我一直没有问他这个习惯如何养成,只是静静地喝酒,我也不想打扰他的宁静,只是陪着他一起静静地喝酒,陪他聊着若有若无的话题。我觉得总有一天他会告诉我,在他认为合适的时候。

某天,北京刚刚入夏,天气还不那么热,碧空如洗,我和哥哥从学校一起回家。出租车驶过昆玉河边,突然乌云密布,清澈的昆玉河水突然也变得墨黑。豆大雨点打在车窗上,没有节奏,却也像某个熟悉的旋律。哥哥突然要司机把车停在了一个饭馆的门口,“弟弟,进去喝酒吧,下雨了”,哥哥说。

这是个典型的北京家常菜小饭馆,从它的招牌上就能看出它的特色,“京味居”。

老板很热情的把我们迎进门,满脸洋溢着灿烂的笑,“兄弟,好久没来啦!”

虽然我们从来没有来过,但是我们的心里还是被这过度的热情激起了一股小小的暖流。哥哥原本麻木的表情也有了一点点变化。

我们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子,我随手翻着菜单,随便点了几个菜,我说,“哥哥,这里没有烧酒……”

哥哥没等我说完:“就喝二锅头吧,红星。”

还没有开始上菜,哥哥也没有给我倒酒——韩国的酒文化,酒桌上年纪最小的给大家倒好酒,但是不能给自己倒酒,自斟自饮是不礼貌的,只能等年长的人倒酒——先自己喝了一小杯。他问我:“弟弟,你怎么从来不问我为什么下雨天就喝酒?”

“因为我知道你今天会告诉我。”

“哈哈,”哥哥笑了,“好吧,今天告诉你。”他开始了讲述这个我期待已久的故事。

哥哥十六岁的时候有了一个女朋友,比他大一岁,是他高中的学姐,叫美珍。他们的爱情没有多少人知道,包括哥哥的三个亲哥哥,但是他们一直相爱。哥哥十八岁那年去服兵役,美珍为了避开哥哥的家人一直站在很远的地方目送哥哥坐上军队的大巴。哥哥不能向她挥手告别,只能用眼神告诉她:“等我!”

刚一到金忠南道的那个驻地,哥哥就用一条香烟收买了他的中士,还答应把自己的表姐介绍给这位中士做女朋友。哥哥得到了比其他新兵更多的自由,他每天都能打电话给美珍。除了电话,他们还会写信,对于恋爱的人,写信或许是永远不会被淘汰的一种联系方式,见字如面,总有另一种浪漫。

有一天,美珍的来信让哥哥担心了起来。美珍的爸妈和哥哥们给她物色了一个好的婆家,虽然美珍一再抵抗并坦白了跟哥哥的姐弟恋,但是这并不会被传统的韩国家庭所接受。美珍马上就要订婚了,她希望哥哥去她家,说服她的父母及家人。

从哥哥的驻地到汉城,往返大约6个小时的车程,哥哥给美珍打了电话,跟中士请了假,并且保证在宵禁之前就会回到营地。或许不会成功,但哥哥决心要去向美珍的父母提亲。

每小时一趟的长途汽车姗姗来迟,时值初夏,哥哥穿着崭新的白衬衫踏上了开往汉城的班车。汽车翻山越岭,淅沥沥的小雨也越下越大,变得暴雨如注,雨水裹挟着泥石顺着山坡奔腾而下,让盘山公路变得更加难行。忽然一声闷响,半座山体有如被斧劈了一般滑下,将公路拦腰切断,幸亏司机及时刹车,才避免了车毁人亡。目所能及处,几乎已没有了出路,已经变成了进退不得,司机把车退到了相对平坦的地方,要大家在车里静候救援。

哥哥不顾所有人的劝阻,跳下了汽车,虽然司机告诉他就这样走到汉城或许要20个小时;虽然大雨让他完全睁不开眼;虽然泥石流随时可能将他完全吞没;虽然伸手不见五指,但是他下定决心要走去汉城,那时他只有19岁。

走了很久,快要走出山区,似乎快要迎来黎明,山里的风雨有如冰冷的刀,哥哥只是麻木的抬腿前行,依着依稀可辨的公路。他交叉双臂,紧紧的蜷缩着上半身,似乎这样可以减少一些寒冷。这时,突然迎面射来强光,是汽车的前灯!哥哥感觉那光有如耶稣降临,他停下脚步拼命的挥手,汽车直奔他而来,他欣喜若狂,然后车上跳下来的是三个宪兵,等哥哥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反转双臂死死地按在了地上,脸被埋在泥水里,他无法呼吸。他被塞进了吉普车的后尾箱,隔着铁网和挂满泥水的玻璃,依稀能看到要破云而出的朝阳,哥哥睡着了。

被拖回驻地,哥哥和他的中士都被尉官暴打了一顿,他说不觉得疼,似乎已没了知觉。他被扔进了禁闭室,他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七天后他被放了出来,但是比他早放出来三天的中士剥夺了他随便打电话的权力,他只能等到周末,等属于他的和其他士兵一样的半小时通话时间。他打给美珍,美珍在电话那头只是哭,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为哥哥已经放弃了感情,她也顺从家人与人订了婚。

服满兵役,哥哥回到了大学校园,他身体变得更强壮,可是心里却多了一条痂,一条长好又被掀开——被下雨天掀开——然后又长好的痂。后来他穿着笔挺的西服去参加了美珍的婚礼,与其说参加不如说远远的看着,站在草坪边,那天也是一个下雨天。

“就是这样了,弟弟”,哥哥端起酒杯喝了一杯,他说,“雨停了,我们回去吧,没喝完的酒带回去吧!”

我说,“我以后也陪你,下雨天就喝酒,不管我们是不是在一起。”

闷热了两天的伦敦,今天开始下雨了,听着雨点打着玻璃的声音,远处还有泰晤士河的潺潺水响,坐在谢伯顿的公牛酒馆里,我端着啤酒杯给哥哥打了电话。

他说,首尔也在下雨,但是他已经喝完了酒正准备躺下。

“还是叫汉城吧,”我说,“如果120年前中国没有输掉那场海战,我们还是一个国家,你也不用服那耽误青春的兵役了。”

2014年7月26日于伦敦

《留英博士笔下的百篇爱情故事》之二

就到这里吧

杨一萌

读高中的时候,他们俩是大家公认的金童玉女,岳麓山下的校园有了他俩,又更多了一份青春靓丽。

他喜欢打篮球,经常带着翠绿色的护肘和护腕,长相清秀,球风飘逸,大家都叫他明星哥,后来星哥成了他响亮的外号。她是我们的校花,虽然她经常自嘲是“笑话”不是“校花”,但是这校花的头衔也没人能夺得去,如果你看过王小舟导演的《十七岁的单车》,片中高圆圆饰演的角色应该能帮我向你解释我们的校花是哪一种美,她叫何页,名字俗了点,八零后都对一休哥和小叶子有情结,我们就叫她小叶吧。

高中的时候我每天跟星哥一起上学、一起回家,在路上比谁骑车快;如果坐出租车,就比谁先开门下车——后下车的买单。中午一起吃饭,下午一起打球,一起做了很多事情,也见证了他和小叶的甜蜜爱情。然而,高考还是分开了所有人,之后的故事得由我从星哥日后酒桌上的只言片语来拼凑。

虽然他们知道开学后他们就要去往不同的城市,进入不同的大学,但是即将到来的分离,并不影响这对年轻情侣享受那个疯狂爱狠狠爱的暑假。

十多年后星哥告诉我,那时他们并不觉得两地千里相隔会影响他们的感情,他们已经决定对方就是今生的伴侣。他们的第一次很让人艳羡,如果不是啤酒的帮助,星哥或许也不会再提起。

就在那个暑假的某天,小叶拉着星哥去她家,不要电梯走楼梯。小叶穿着白色的短裙在前面一路小跑,星哥走在后面感觉那跳动的裙摆似乎直接撩拨在她的心头。小叶回头看他,他尴尬的咽了下口水,说:“大中午的,楼梯间这么亮堂怎么还开着灯啊?”

“声控的,”小叶说,“你快点!”

小叶转身伸手去拉他。星哥顺势把小叶搂住,使劲的亲她。小叶突然喘着气推开他,一路往上跑,星哥跟着她,一直到了顶层。

小叶趴在楼梯扶手上,掀起裙摆说:“就在这里吧!”

星哥从后面搂住她的腰,楼下偶尔还有人的脚步声;声控灯也不时亮起……

我及时打断了星哥:“Too much detail!”

星哥也笑着说:“是啊,是好像说得太多了。”

说完甜蜜的热恋,总会要说到痛苦的分手。其实我打断星哥只是不想他再往下说,怕他又要落泪。

让他们分开的并不是分离,而是相聚。大学四年他们两地分隔守住了爱,却在相聚后分手了。

小叶学的是东欧小语种,大学毕业后去东欧继续学习;星哥为了给她惊喜,在一年后也去了同一个城市。那是一个梦幻般的城市,爱因斯坦曾在那里任教,卡夫卡曾在那里生活。城市的点点滴滴都透露着卡夫卡式的梦幻笔调,倒下的列宁像、高耸的苏俄建筑又似乎在告诉人们这里也有不少哀伤。

在他们分手一年多以后,我才在这座让他们伤心的城市听星哥说起他们分手的故事,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他做的蠢事。

因为小叶早来一年,所以硕士毕业也比星哥早一年,她决定先回国找工作,星哥也完全支持她的想法。朋友们组织了欢送会,他们吃烤肉、喝啤酒,玩得很开心。不知谁提议,大家开始玩真心话、大冒险,当旋转的啤酒瓶停下时,瓶口指向了星哥。

“你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吗?”小叶提问。

星哥说:“做过。”

所有人哈哈大笑,以为星哥只是在开玩笑,然而气氛逐渐变得不对,小叶眼泪沁着泪水,星哥满脸通红。

“跟谁?”小叶强忍着问。

“不是只能问一个问题吗?”不知道是喝了太多酒,还是星哥太尊重游戏规则。

小叶不想大家扫兴,没有再说话,然而直到星哥第二天把她送上飞机她也再没有跟星哥说过话。

我每次听星哥讲到这里都想狠狠地踹他。这是傻还是实诚?!

再后来,大家都回到了国内。星哥坦白了他的错误,小叶也尝试着原谅了他。他们不在同一个城市工作,小叶说留点距离慢慢愈合也好。直到某一天,小叶打电话要星哥去陪她。星哥去了,他们和好如初,就像高三的那个暑假一样,甜蜜的在一起生活了整整一个月。

星哥必须要回去上班了,小叶把他送到机场,跟他说:“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你别打断我。”

星哥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他点点头。

小叶继续说:“如果我们俩的爱情是一部小说或者是一部TVB的电视连续剧,到这里也算是圆满的结局了。我永远无法走出那个阴影。我最爱的男人和我最好的闺蜜把我对爱情的信仰击得粉碎。我马上就要结婚了,其实这次要你来,只是想让你我再重温一次我们最幸福的时光。我们就让它到这里,剧终吧。”

星哥拉住她的手,小叶轻轻的推开,边往后退边说:“就在这里结束也好。就到这里吧!”

看着小叶远去的身影,星哥眼泪横飞,他知道这真的是终点了,他就这样流着泪,走过安检、走过大厅、坐上了飞机。

星哥告诉我,他两个月后去参加了小叶的婚礼——虽然他没有被邀请,但是他想去看看是谁会照顾那个他最在乎的女人。

星哥后来也结了婚。周末的时候我经常跟星哥一起喝酒,我问过他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他总是笑。后来我们听说小叶生了孩子,星哥说:“真的就到这里了。”

2014年7月27日于伦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