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笛子之间是那种一对一的、慢的关系。就像调试音准时那样,用力必须均匀,不能着急,力道不能过。
关于工作和生活我分得很开,七点半上班,五点半下班,中午吃完午饭喝点茶,看个电视。有时夏天太热了会休息一会,下班之后什么也不干,再忙也不,钱是赚不完的。八小时之内做自己的事,之后你就是自由的。乡村生活的想象空间更大,你们城里人都将时间耗在路上了。这里很好,需要的材料用更少的精力就能得到。竹子山上就有,随时可以去用。音乐学院有老师和教授来我这,都觉得这里的生活更惬意。
就像写诗与画画,做任何事都需要等着时间沉淀下去,再等灵感浮上来。我常跟着急的客户说,三天的话,我做不出来,你再等一等,给我一点时间。次数多了,下次再来的人就会先说明时间不管,慢也没关系。
他知道那样我才能造一只好的出来。慢但是好,这是我同购买我笛子的人之间的关系。
对于未来的生活我想得很少,我没想过要在市区买几套房子,以及孩子的未来应该怎么规划,那些都不是我能做的决定。像我这种四十岁朝上的人,最要紧的是享受生活,也许能给孩子一点力所能及的帮助,比如让他们能在成年前培养一两个兴趣。其他的,我都不去想,因为不是我能决定的。
我从1987年开始做笛子,当时才17岁。村里组织11个小年轻去参加上海民族乐器厂的笛子制作培训,家里没钱再继续念书,我就去了。一开始去学的其实是精工、电工一类的机械制造。培训之后我回到铜陵村,在当时的竹笛制造厂工作。80年代联营厂的生意非常好,算上我们这刚回来的11人,一共有三十多名员工。这三十几个人被分成三个组,每年的产量都很高。
90年代生意淡了,我从厂里辞职,考了公务员,在广播电视站上了7年班。在单位上班感觉太轻松了,每天喝喝茶,看看报纸,没有其他的事做。心里觉得空得慌,太无聊了,想过得充实些。后来我发现,除了联营厂,村里已经有十来家自己做笛子的工坊了。我妻子本身也精通制造笛子的工艺,我们夫妻联手,总要比别人更顺利些。
2000年我办了自己的笛子加工厂,五月份,因为第一支笛子的货号上刻了一个5。
各地的竹子都有不同的特性。前几天我去安徽看竹子,从早上九点半坐着挑,一根一根地选到下午,在2000多根紫竹里挑了60根最好的带回来,这种竹子壁薄,适合做箫。也许是土质造成的差异,铜岭产的竹子造出的竹笛,就是音色更好。在我们村子里有一百三十多户制笛的作坊工厂,很多人都有制作它的手艺。
笛子是手工艺品,说白了,制作过程很简单。以前手工烫孔,2004年我开发了机器的打孔机,慢慢每户都跟着用上了。机械与手工完全不同。纯手工的话,没有技术熟练度完全无法进行。老师傅会说,做笛子最难的是一把刀,笛子的挖孔其实极为讲究,从圆孔挖成椭圆形,挖得不好就影响美观,也影响音准。有了机器,就有了基本的音准,制作难度下降了,竹笛就能有更多的人来做。
我不担心机器会对手工的技艺有什么摧毁性的影响。不,技术包含在自己的经验里,也只有当涉及到演奏的音色、音准时才看得出来真的造得好不好。竹子不是人工制品,生长的环境决定了竹子的内径、质地都是不规则的。好笛子最终依靠的是还制作者的经验判断,线该画在何处,孔应打在哪里。如果本身不谐音律,很难掌握调试的分寸。一个做乐器的人必须本身会必须会吹奏,吹响、吹准,音色好。我所招的每个工人都会吹笛子和箫。
烤制竹子的机器也是我最先开发以及投入使用的,现在整个村子都在使用这种工艺。以前大家都烧白煤,烟很大,污染空气。后来我做了个电炉出来,现在整个铜岭桥都在用这个电炉。电化很洁净,没有污染。烤制出来的竹子颜色也更均匀,2000瓦的电量温度一般能控制在800摄氏度左右,如果是煤烤制出来的话,温度在加热过程中一定有浮动,那么出来的笛子表面的颜色也不会统一。现在的竹笛颜色更加均匀美观,不会像以前一样青白交杂。
外观还是其次,这样其实还解决了笛子的音准问题。未经烤制的青竹内径本身是均匀的,烤制过程中若受热不均,竹子本身的收缩程度就有差异,最终的成品就会有音准的偏差。再说,2000年时一吨煤进价500元,到了今年价钱已经涨翻了4倍。用电的话,成本较于老办法可以节约三分之一,而且效果更好。
我喜欢做些超越自己的东西,这在外人看上去也许是有点爱冒风险。2003年我去深圳,在深圳开了一个笛子的制作作坊,为了打开在香港和台湾的销路。那时我就有这个想法,在深圳设立一个点。直到现在也做得很好,香港的客户已经习惯了在我这里订购竹笛了。今年的下半年我想开发一种不会开裂的笛子。因为现在最困难的是竹笛的保存,笛子是天然的东西,气候的原因会造成乐器表面的开裂。特别是去北方的笛子,气候干燥,很容易裂。现在去那里的笛子,10支当中也许有5、6枝都要送回来修理,返修率很高。我想试试看能不能解决这个问题。
我制作笛子的目的跟单纯的手工艺人并不相同,笛子不单单是乐器,它同时是地域文化的载乘与标志。西湖博览会上我在自己参展的竹笛上刻上了西湖十景并配上了相应的文字说明,展览获奖后我认识了张雷。他对我说,想把中国传统的东西带到国际去。竹笛是其中之一,当时中国美院的设计师设计了一个造型,希望能将竹笛的元素也融入进去。当时我在每根竹子上都打了笛子的开孔。
不止于此,我愿意把自己所有的技术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我从三、四年前就开始培养新人。很多大学毕业,有这方面爱好的年轻人,他们会吹奏。过来跟我学习三年,其间可以开自己的网店。三年后他学到我的技术,就出师了,可以从事自己的品牌,做自己的主。我希望年轻人来做这个行业,笛子是中国的,那种最传统的音质和表达方式,永远不会淘汰的,总有市场,总有事可以做。
你想想,村里的其他129也许都是你是来打工的,做好自己就好了。但卖出去的产品没有保证。但我的厂里全是年轻人,他们每个人自己都会吹奏,喜欢音乐。每根笛子在卖出前都吹过试过,因为工人们听得出来好坏,这很重要。我卖出去的东西顾客都很喜欢,因为每根都是用心做的。
现在我的工厂一年大约做1万多根笛子,除了竹笛之外,还做韩国的短箫和日本的尺八、条笛。他们的乐器在音准方面其实没有国内做的好,专业乐器方面的要求,还是我们要更高些。我的厂里,许多竹笛都是定制的,同样一把笛子,主人若是个老人,挑笛子时我就会建议他选只笛壁薄些的,这样容易发音。曾有一对温州夫妇来我这,要高价收购其中一把,被我婉拒了,因为吹不响,只作收藏,没有意义。后来有个朋友聚会的场合,一位高手吹奏一曲,放下笛子,他说这样的音色,二十年也遇不上。后来我就送给他了,分文不取。物择其主,每把笛子同主人的相遇都不可重复,单凭这点,也就值了。(董宣辰)
转载自《生活月刊》撰文:吴晓初